这里没有多少梦幻,港口来往的都是从英属新南威尔士来的矿船,还有从智利来的鸟粪肥料船,在一些人口聚集的州府,见不到太多雕梁画柱的楼阁,顶多是有些青砖或红砖做成的烟囱,与当地佛塔道塔同高。
像是一路停靠的济南府、沧州府,明显更有古朴之风,商贸发达,城墙完好,洋人数量不多,但军镇相关的设施却极其完善。
当鲸鹏停靠在距离京师数里地外的站楼,他们乘坐马车靠近京师,俞星城才感受到,京师是一座奇异的城市。
整个北京分内城外城。
紫禁城外一圈,北起德胜门,南至正阳门,箭塔城墙襄护,把紫禁城包在正中的这一片地方才是内城。从箭塔或城墙上往内城望,像是叠的齐整的积木,对称,规整。灰色的屋檐几乎无差别的层层叠叠的,从城墙这头延伸到那头,只有中间那些黄色琉璃瓦死气沉沉的突出着。兼有一些道观、天坛地坛与花园,如棋局起式般被均匀摆放。
一股名为传统的空气凝固在内城里。
文化的穹顶盖在每一个人头上,规矩的雕窗将影子投射在所有人脸上,祖上的功绩挂在每一句言语注脚里。仿佛连这尊贵内城巷子里悄没声息卖皮肉的,都能给脱衣张腿的步骤,都多编出几分祖宗规矩,撅屁股叫喊的时候都官腔着“太老爷敦的晚生楚天云雨入巫山啊”。
没有画舫与歌声,连风声都恨不得在此停住,只有霉味、青苔味、檀香味久久不散。
入秋后的黄色银杏叶卷席了整座积木城,红墙更带来浪漫资彩,俞星城却并不太觉得美,只觉得这城里的人端庄肃穆的都像是从来不敦伦,又像是满脑子只有敦伦与敦伦的结果——儿孙。
但从城墙往外去,就截然不同了。
外城面积少说有内城七八倍。到处都是私搭的木楼,扩建的小塔,瓦舍戏台恨不得堆满,酒肉铺子恨不得连开,路虽泥泞沟壑,却停满了杂货卖药的推车,街桥破旧却全是卖笑卖唱的杂流。笑骂雅谑,欢怒俗乐,烂穷百相苦开颜,富贵奴才臭显摆。
整个京城在城墙根一圈,就跟内城清理出来的五彩斑斓垃圾堆似的,层层叠叠、生机盎然的长起来,北城有钱些,南城穷苦些。西城有商铺酒楼粉头戏院,能找到天南海北所有的食物,然后做的难吃万倍;东城有大批穷书生苦秀才与不得入城的洋人,酒馆茶社全是唾沫星子乱飞,喊着无半点用的“为国排忧”。
但外城也少不了达官贵人,谁都受不了内城那文化穹顶、规矩雕窗,跑出来玩乐不肯归。
俞星城就租住在靠着城墙的外城。一般官员不愿租在外城,是因为每日开放内城城门的时间恐怕来不及上值,但现在内城住了太多祖宗的儿孙,各个不能碰,能租的地方越来越少,房价过高,太多官员住在外城,连内城的上值时间都不得不后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