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乔正堂的书房。
我跪在火炉旁,他已经骂了我一个时辰了,人仍在跳脚,气依旧没消。
每次我以为他训斥完这一波,瘫在椅子上怀妻念子,思爹想娘,悲从中来,老泪纵横,节奏放缓快要进入尾声的时候,他总能再提起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我的脑门进入下一波责骂。
但骂得与前几波又没什么不同。
搞得我很想把上个月新出的墨书巷第一百六十二卷《骂人的花样与艺术:二十一天学会如何不带低俗之词将人骂到痛哭流涕》大合集拿给他观赏观赏,学习学习,让他骂出一些花样,也让我这被骂的人不再耳朵生茧,倍觉枯燥。
“你这混账,不孝子!王八羔子,小兔崽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何不告诉为父?若不是杨老贼来告诉我,我甚至还不知道你又被绑了去!”
天可怜见,这个问题我已回答了五遍,他竟然又问了我。
我不回答,他就哭;我一回答,他就骂。搞得我举步维艰,进退维谷。叹了口气,正准备再回答他一次呢,结果他灵光乍现,突然调转了怒火发泄的方向,把矛头指向了他的外孙姜初照。
“其实,你在宫里过得一点都不好对不对?”他身形晃了晃,语气也变得伤感,“陛下他,并没有很照顾你,儿媳们也并没有很尊敬你,宫里这群人并没有把你这太后当回事对不对?”
我哑然失笑:“你从哪里得出来的这个结论?”
他却越来越坚信自己的猜测:“你说……有没有可能就是陛下做的手脚?南山御汤向来就是天家独享,京城的公卿大臣想进都很难,那个凶手只是余家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若不是有人帮衬着,她怎么可能进入御汤馆呢?”
“父亲大人,你这太扯了,小聂就是因为她哥……”
“你闭嘴!”他手指抠住桌沿儿,目光淬着冷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越想越觉得姜初照和小聂狼狈为奸,沆瀣一气,要置我这后娘于死地,“这位新帝从西疆回来后,就变得很沉稳,心思也揣着让旁人一时不能猜透。你是不是忤逆了他,才惹得他下此毒手。仔细想想,若不是有明白人通风报信,你在后宫终日操劳,难得出宫,那丫头怎么就认识你的马车,怎么就知道马车里是你,怎么就精准报复到你身上了?”
大抵是这两年没给乔正堂惹出什么祸端,我尽心塑造的沉稳老成、端庄得体的形象深入了他的内心,以至于他竟做出“难得出宫”这种误判。
“父亲大人,您要不要先听我讲一讲?”我满脸堆笑,鼓足勇气迎上他愈发暴躁的目光,装出温顺听话小棉袄的模样,实则对他行反攻且诛心之刺激,“你想找个借口,变得跟杨丞相一样、对陛下想训就训想骂就骂就直说呗,陛下还年轻,弯弯绕绕也不多,人也好欺负,而且大祁朝堂上也不是不允许言官存在,你何苦找这种漏洞百出的借口,为自己的未来搭桥铺路?”
他被我这话惊到了,胡子都被鼻孔里喷出来的怒气带得上下颤动:“你说啥?”
我摊了摊手,以一副恨爹不成器的语气,笑话他:“您总说我脑子愚钝像是锈住了,殊不知女儿看您亦是如此。距离我上次遭殃已经过去半年了,我连伤口都找不到了,杨丞相听到这消息却还像是捡到了重大情报一样,拿这一茬旧事来刺激你,就是为了让你不痛快,让你跟陛下产生嫌隙。可怜这么简单的把戏你竟然真的上了当。要女儿说,您老人家真的不是做丞相这块料,尚书就是你职业生涯的巅峰了,咱乔家的人脑子不行,见好就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