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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的杜加林宛如哲学家附身,思考着最基本的哲学问题:我是何人?我置身何地?

她用并不熟练的法语问医生:excusez-moi, en quelle année sommes-nous?杜加林学了六年的希腊语,对其他印欧语系的语言也算有些了解,但这些仅限于阅读层面,她几乎没开口说过法语。

医生愣了一会儿才领会她的意思,从门口的报刊架上拿了一张法语上海日报递给她。

上面的日期写着: juillet 1925。

1925年?杜加林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真的很疼,并非在做梦。

“少奶奶,你终于醒了。”床旁椅子上一个穿着翠色衣裤梳着麻花辫的姑娘边揉眼睛边说道,她刚才不小心趴椅子上睡着了,这时才注意到病人醒过来。

杜加林把头转向她,“我怎么会在医院里?”

“您应该是不小心踩空,从二楼摔下来的,我发现您的时候,您已经倒地不醒了。我当时害怕极了,就去报告了老爷,是老爷派汽车夫把您送到医院来的。”说话的姑娘叫小翠,是傅家的小丫鬟。

“可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杜加林一边摸着头痛苦地说道。话是假的,可痛苦是真的。

对于杜加林连自己都不知道是谁这个行为,医生归结为脑震荡的典型症状,多卧床休息,不久就能恢复过来。

医生走后,只剩下杜加林和小翠在病房里。要想知道自己是谁,只能从小丫鬟下手了。

“少爷呢?”小翠提了老爷却没提少爷,可有少奶奶就得有少爷,莫非这少爷没了。

“少爷去英格兰读博士了。” 说着,小翠竖起三根手指头,意思是去了三年了,“您真的都不记得了吗?”

哪里是不记得,明明是不知道啊。

在医院里,杜加林接受了自己灵魂附着到别人身体上的事实,但这身体的主人是谁,她是出院后才弄清的。

杜加林当天傍晚就出了院,她是坐黑色八缸七座林肯轿车回到傅公馆的。这辆车在当时绝对算是豪车了,在民国十四年只有大富之家才开得起汽车,舶来的汽车贵,油费更是不便宜。虽然二十一世纪的油价总是被嫌贵,但跟民国一比,绝对是小巫见大巫。

杜加林那天从医院出来就见到了傅老爷,也就是原主的公公。她从医院由小翠搀扶出来的时候,傅老爷坐在驾驶位后面隔着玻璃窗同她点头示意。虽然杜加林只看到了傅老爷的一张侧脸,但她一眼就认定这是一个高大且气派的中年男人。

司机下来为她开门,杜加林和小翠坐在第二排。

路上,傅老爷并没有询问她的病情,只叮嘱她要好好养病。他并没叫她的名字,而是称她为儿媳。

傅公馆在法租界的富人区,门口有四棵高大的广玉兰,院墙上钉着一块牌子,傅公馆三个字很是显眼。院子由三幢仿哥特式的洋楼和花园网球场组成。正中的洋楼是三层,由傅老爷和他的姨太太们居住,左边的两层洋楼是傅家少爷和少奶奶在住,也就是杜加林即将要住的地方;右边的那一幢主要用来待客,设有舞池台球厅会客室等,后厨和佣人房隐在楼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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