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永达已不敢再多看那年轻人一眼了,他走出人群时才发觉,他的被子被人拎走了。
离开幸福路,祝永达不知道该去哪里。刚才那一幕,怎么也不能从眼前抹去。他毫无章法地向前走,走到一个站牌旁边,他坐在了一张石凳子上,他呆呆地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过往的车辆。
不知坐了多长时间,他上了一辆公共汽车。上了车,他问售票员,这车去哪搭?售票员用毫无色彩的声调说,火葬场。祝永达一听,只坐了一站,就下车了。
下了车,他不再走正街,而是钻进了一条巷子。刚进去,就看见一个小门前,围着一堆人。他不愿再目睹令他伤痛的事,想避开那一堆人。可是,东西两边都没有通道,他无路可走,只得硬着头皮向前走。走到跟前,他一看,小门的左边挂着“西水市信访局”的牌子,门两边站着十几个人,一看那模样,就知道是庄稼人。有两个庄稼人蹲在一堵墙下正在啃干馍馍,他们的脸色晦暗,神情恍惚不安,衣服破破烂烂,嘴角沾着馍花,咽馍时,喉结鼓得厉害。祝永达本来想快步从那儿过去。一个要饭吃的娃娃抓住他的衣角不放。他掏出了一块钱,给了那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娃。这时候,他被一个女人的哭声牵住了,女人的哭声比牙齿还短,但像刀子一样钻心,仿佛人的胸口被什么东西压住而发出的喘息。祝永达知道,只有三伏天套在犁上的牛才嘴吐白沫伸长舌头这么困难地喘息。他不可能充耳不闻。他一看,哭泣的是一个中年女人,站在她旁边的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姑娘拉住女人的衣角细细地抽泣。祝永达走上前去问是咋回事?一个中年男人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目光里的意思是:问啥问?你是看热闹?还是能解决问题?他不死心,又去问旁边的另一个中年女人,那女人小声告诉他:那个姑娘给人家打了一年工,工钱老板没给一分,还把女孩儿给睡了。女孩儿有了身孕去找老板要钱,被老板赶了出来。女孩儿的母亲陪她来告状。母女俩告了一个月,也没顶啥。祝永达听罢正在愤愤不平,信访局门前的十几个人突然吵起来了,祝永达走到跟前去一听,原来是告状的和告状的吵起来了。按信访局规定,一天只接待十个上访者,叫号接待。上访的人按到来的迟早排队,排在前边的领上了号,排在后边的人领不上号,只能等到第二天再排再领。有些人排了三天队,连信访局的门也进不去。这些告状的是为领号儿吵起来的。他们互相指责插了队。在这支告状的队伍中,有状告村委会主任欺负老百姓的,有状告派出所的干警打了人的,也有状告老板不开工资的。他们用粗话相互对骂,指责不排队领上了号儿的人。他们谁也不愿意想一想,为什么只发十个号,不发二十个,三十个呢?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告状的?他们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信访局了,信访局能给他们解决多少问题呢?
祝永达没有久站,他从原路退回去了。
祝永达是半夜里被人从租住的房间里喊起来的。他被连推带拽地弄上了一辆车,车厢里还塞着几个人,那几个人都默不作声。大约走了有半个小时,他们被喊下了车。进了一间灯光昏暗散发着臭气的房间之后他才知道,他被收容了。二十多平方米的房间里塞进了几十个人,人们无法入睡,只能坐在冰凉的水泥地板上,垂着头抱着膀子。祝永达一看,他旁边的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冻得瑟瑟发抖,他将自己的夹克脱下来叫老汉披上,老汉不要。听口音,他是甘肃人,他说他到过收容站几次了,老汉告诉他,这一次进来,没有挨打,就算很幸运了。坐了半夜,祝永达一眼也没合,第二天早晨,房间里的人一个一个被叫出去了。喊祝永达的是一个满脸粉刺个子瘦高的年轻人,他被喊进了一间办公室。审讯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