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只在晚上唱,白日里,偌大的戏台都用作练习,多是年轻一辈刻苦,专心向老艺人讨教,一两句的点拨,受用一辈子。
这些年轻轻的后生里,有个极害羞的姑娘,叫刘伶子。
刘伶子是个戏痴,虽只二十岁的年纪,对戏的痴爱不亚于上了年纪的老人,只可惜爹娘没给她一副好嗓子,所以到现在她还是在戏院里跑龙套。
都知道,跑龙套的最没地位,再加上刘伶子本就腼腆怕生,所以就成了众人欺负的对象,欺软怕硬是人的天性,人人都想做大爷,刘伶子能让人享受到高人一等的愉悦。
这几日戏院都在排《贵妃醉酒》,因着有领导要来观赏,所以格外重视。刘伶子平庸,自是被打发去干杂活,她看着戏台子上的贵妃,酒入愁肠,媚态丛生,心中着实羡慕,幻想着自己也有那么一天当了杨贵妃,一颦一笑间,抓住台下众多看客的眼,勾了他们的魂儿,那才扬眉吐气。
颜如玉几十年如一日,有那么一个习惯,在戏院里待到最晚,待人去院空,她会重新查看戏院一番,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倘若有未熄的灯或未关的电闸,第二日,责任人被揪出,扣下的,便是整整一月工资。
严苛,却着实谨慎有效,颜如玉容不得戏院有半点安全隐患,人老了有绕膝子孙,而她的子孙,只有啼春楼。
这一日,颜如玉照例查看,却见戏台上的灯仍亮着,远远有女声在唱:“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
声音是清冷的,在颜茹玉身上披了层寒衣,恰似月光。
又听得她唱:“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盅。”
颜如玉心头像又什么东西消融了一般,蓦然间想起姥姥,姥姥最爱的一出戏,也是《贵妃醉酒》。
颜如玉推了门进去,见是个叫不上名儿来的后生,不过身段倒好,只嗓音平庸些,加上举止怯懦,不似杨贵妃,倒似小丫鬟。若调教调教的话……
颜如玉笑了笑,鼓着掌走了过去。
掌声响起来,可把刘伶子吓了一大跳,扭头看见甚少出现的老板,人都傻了,怔怔愣在原地,心里七上八下,这一回,饭碗铁定要丢了。
颜如玉却是随手拿起架子上的戏服,披在身上,开腔唱起来。
“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
“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盅。”
正是《贵妃醉酒》,却将杨贵妃的醉态一一呈现,仿佛回到了当年的盛唐,这被天子恩宠喂养起来的女人,三两杯欢伯下肚,晕出欢喜来,荡在两颊间。
那么多年没唱,原来技艺早已长进身体里,从不曾生疏。
颜如玉睨了刘伶子一眼:“这出戏该是这样唱的,看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