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嘉盯着她毫无血色的面孔和夺眶而出的眼泪,那一刻,他是真的怕了。
在护士和他的注视下,文馨重新躺了下去。
“你——还想说什么吗?”他又问了一次。
你千万不要再说什么了。
如他所愿,她什么都没说,嘴唇紧抿着,表情像哭又像笑——那是一种肝肠寸断的表情。
就在那一瞬间,外面传来几声干雷,六月黄梅天,又要下雨了。
他们再也没有说什么。他踏出门去,只听背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傍晚的寂静笼罩着医院,远处,上海这座不夜城,不再喧嚣,像是反常地睡着了,只有蝉继续哀鸣着。
但是当他走到走廊拐角的时候,似乎又听见文馨的叫声。他大概能想到此时她的眼眸里正闪烁着绝望的亮光。
文馨,我想相信你,但我没办法相信你。
他只停了几秒钟,就开始狂奔起来。
80
文馨已经记不清今天是几号了。
百叶窗外,有时能听见雨声,有时能听见鸟鸣,有时能听见外面有几个住院的小孩子在玩弹珠,并且不停地用弹珠砸她的窗子,大声地冲她喊:“疯子,疯子!”
然而,大多数时候,她什么都听不到。
直到今天,骆嘉走到她面前说:“再过三天我们就要结婚了。”
她就快要把自己忘记了,也快要把自己的婚礼忘记了,甚至,快要把自己是个混血儿给忘记了。
虽然大学没有毕业,但是之前读过很多书,她最喜欢的是杜拉斯的《广岛之恋》。她同情过那个叫丽娃的法国女孩,她与自己的敌军——一个德国士兵相爱,由于被众人唾弃而被关在内韦尔地下室。
有时她也会把自己想象成一个真正的法国人,即使她从没有见过她的父亲,而且非常憎恶他的父亲玩弄了她的母亲,并生下了她这个“杂种”。
但她没想到的是,如今,自己竟然和丽娃有着同样的心情和遭遇。
真讽刺,上帝在这个时候才给她宽裕的时间让她感怀身世。
遥遥无期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和漫无止境的青春,以及各种道德规范扰乱着丽娃。而她,关文馨,既没有出生在法国,也没有出生在二战时期。
这是一个看上去极其太平盛世的年代——二十一世纪。
她丝毫不关心政治,也不关心自己的小圈子对她的评论和抨击,她和丽娃一样,一心关怀着自己的爱情。
她毅然决然地与自己的老师相爱,甚至背叛了自己的朋友,答应了那个抛弃了自己好朋友的男人的求婚。她似乎是一个可耻的小三,女人中的败类,大众电视剧中的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