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刺心的话语,自己情何以堪,睿帝情何以堪!
段成悦淡淡笑了起来。他们不仅仅是君臣,尚是二十七年同甘共苦的兄弟。段成悦缓缓走着,庄严凝重的祚祥宫在他身后越远,形成了一个高大的影子。
段成悦忽然觉得奇怪:怎的走了这么久,还没有走到外面?
正这时,一个细细的声音响了起来。“王爷!”
段成悦回过神,猛地看清楚了前面的朱门。这是走向内廷的朱门。不知不觉,他怎么走到了这里?他真的想去内廷?
那声音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太监,陪笑着“嗵”的跪下,道:“小人参见王爷。”
段成悦问道:“你认识我么?”
小太监笑道:“您穿着便服在宫里行走,一定是定安王爷。”
段成悦微笑道:“你挺机灵的么,起来罢。”
小太监道:“王爷,要小人给您去里头递话?”
段成悦默然。良久,道:“不用了。”
小太监露出奇怪的表情。
段成悦微笑道:“我在想事,走错地方了,你下去罢。”
小太监应了一声,低头告退。
段成悦盯了一眼鲜红的朱门,蓦地转身,回头走去。
里头章公公正巧出来,一眼瞥到了段成悦的背影,不禁一愕,随手召小太监问道:“那位……莫不是定安王?”
小太监道:“是。”
章公公奇道:“王爷来有什么事?怎么又走了?”
小太监道:“禀章公公,王爷说走错了地方。”
章公公愈加奇怪,问道:“走错地方?”
小太监道:“章公公,王爷今儿失魂落魄的……”
一语未完,章公公陡然沉下脸,低声喝道:“放肆!你皮痒了!”
段成悦回到王府,天色已然黑了。鬘姬忙服侍他洗脸、洗手,招呼小丫鬟送上晚膳。晚膳很简单,只有两碟清炒,一碗火腿汤。鬘姬道:“王爷,今晚的米饭是陛下前次赐的珍珠紫米,今天第一次动。”
睿帝赐物,司空见惯,然而这一次,段成悦心中却微微一触,手上动作一顿,才道:“知道了。”
鬘姬见他脸色不好,露出一丝忧虑,轻声问道:“王爷,您不舒服么?”
段成悦轻哂道:“没有。”
他心情沉重,思绪纷乱,没有胃口,只稍微喝了些汤,就将筷子搁下。这时心中又计较极久,对鬘姬道:“鬘姬,你去拿份贡纸,我要给陛下写折子。”
鬘姬忙答应了,嘱咐小丫鬟服侍好,去给他铺纸磨墨。
段成悦打了一个腹稿,说什么话、要怎么说,全部细细思索了一遍。然而动上笔,满腹言语,竟然又写不出来,连写几份,都被他扯掉团在地上。
问兄长,是否要自己死,这种话,他应该怎样措辞?
夜忽忽深了。只听卧室那头,檐下铁马,仿佛又在作响。
段成悦站了起来,走到院内,在明净园慡朗的夜风下缓缓踱了几圈。他不知道自己几时变得如此优柔,他已经是将死之人,他还怕什么?
想到这里,毅然走回书房,另铺纸一张,断然写下“臣段成悦稽首再拜言”这九个字,写完之后,应是正文,然而笔尖碰到白纸,顿时凝滞,墨水便在纸上渗了一个黑黑的点。段成悦烦躁地扔下笔,将纸再次团起。
他又踱出室外,夏夜一阵凉风吹过了他的脸庞。
段成悦猛地怔住,他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在怕什么!
因为,他心中深处已然相信了段成弢的话!
他相信睿帝,自己的哥哥,竟然要自己死!
第八章
清晨鬘姬在书房找到段成悦的时候,他正笔直地坐在书桌之后,眼神直盯盯地盯着桌上的白纸。鬘姬还以为自己看错,然而走近以后,发现他盯着的,正是一张空无一字的白纸。
鬘姬轻唤了一声:“王爷。”
段成悦似乎已经陷入沉思,并没有反应。
鬘姬稍稍收拾了一下书桌和地面杂乱散落的揉皱纸团,轻声道:“王爷,早膳可要摆到这里来?”然而还是没有应声,鬘姬只好又问道:“王爷?王爷?”
段成悦极疲倦地轻叹,靠到了椅背上,嗓音沙哑地道:“好,摆过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