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如何走?这一片混战,十倍于己的敌军,要牺牲多少野狼,才能为我冲出一条染满鲜血的活路。
我愣在破了的寨门旁。人生真是讽刺,就在要真正离开鸡公寨的这一刻,我却对鸡公寨生出从未有过的依恋。
洪安的家没了,爹娘死了;
永嘉府也不再是我的家,江文略已成陌路;
鸡公寨也要失去吗?真的只能在这乱世如浮萍一般飘泊吗?浮萍尚有一湖碧波相依,我与孩子又能有何依托?
山脚,所有的野狼都在拼了命地搏杀,他们一个个倒在雪地中。从鸡爪关这里望出去,那皑皑白雪上的血迹触目惊心。
踏着这样的血路逃出去,今生今世,我还能想起“鸡公寨”这三个字吗?
我忽然抬头,望向老七,轻声道:“七叔,你带着瑶瑶找个地方躲起来。”
老七急得直跳脚,我却转身,不料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在雪地中。瘦高个把我扶住,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夫人,你---”
我一把将他的手甩开,咬着牙爬上哨寨的了望台。
了望台上有一面鼓,一面墨色的战鼓。
这面鼓是豹子头死后,狐狸命人安在哨寨的。一来想让野狼们记住豹子头的血仇,二来作紧急示警及战时助威之用。安鼓时,他还笑着对野狼们说:只希望这面鼓永远都不要被敲响。
安鼓之时,阿聪顽皮,跳上去敲了两下,野狼们虽然都在笑,却也自然而然透出几分紧张来。
战鼓一响,就意味着他们要用生命来捍卫自己这最后一个家。
我持起鼓杵,望向山脚战场,用尽全部力气,击向鼓面。
咚、咚、咚---
鼓点如同我的心跳,一下快过一下,北风将鼓点声卷走,我不知这鼓声能不能传到野狼们的耳中。我只希望,这一刻,我将战鼓敲响,能让苍天怜见,让他们保住这最后一个家。
咚、咚、咚---
有小小的鼓点声插了进来,和着我的敲击。
我低头一看,竟是瑶瑶。她站在我身侧,紧抿着双唇,高高地举起另一根鼓杵,认真地、一下下地敲击着鼓面。
我愣了一下,转而向她微笑,再度敲向鼓面。我听见老七似是嗥叫了一声,再一晃眼,他已带着几名弟兄,如闪电般冲向山脚。只余那个瘦高个和另几名伤员站在鼓台下,愣愣地看着我。
山脚下,野狼们似是杀得更凶了。
咚、咚、咚---
随着这鼓点声,我腹中忽然一阵剧烈的疼痛,竟撑不住身子,斜靠上鼓面。
瑶瑶停了敲击,我急忙撑直,扯出一个微笑,她便不再看我,再度敲响战鼓。
腹中疼痛一阵甚过一阵,我冷汗直冒,眼前黑晕,只能紧咬着牙,继续敲着战鼓。疼痛如浪潮般排山倒海地袭来,我已分不清眼前的究竟是战鼓还是山峰,只凭本能一下下地敲击着。
正在我再也无力支撑之时,邓婆婆和那瘦高个在哨寨下跳跃着嘶声大叫:“来了来了!永嘉军来了!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我手一软,鼓杵啪然掉落。
我竭力睁眼,东面,数千骑卷起狂风,踏破积雪,如一条巨龙般呼涌而来。我甚至可以很清晰地看见当先一骑那人的身影,也可以很清晰地看见,他身后铁骑挥舞着的旗帜上,斗大鲜红的“江”字---
我陷入无边无际的疼痛中。
瑶瑶似在我身边大叫,接着是邓婆婆和那瘦高个的叫声,再接着屈大叔赶来了。
我听见自己的叫声,我很羞于发出这样的呻吟,可是太痛了,从来没有这么痛过,似有什么东西在我腹腔内用力刮扯,扯得我只能倒在地上,渐渐意识模糊。
屈大叔在我耳边大叫:“夫人你挺住!要生了!”
要生了吗?我仰面望着空中浓重的霾云,眼角慢慢渗出两行泪水---
孩子,你要选在这个时候降临这个苦难的人世吗?
屈大叔在叫:“快把夫人抬回山寨,她早产了,不能在这里生啊!”
纷乱的脚步声,如潮的人声,刀绞般的疼痛,模糊的云朵----一切的一切,都让我觉得我已不再活在这个世界,我的灵魂似乎已飘在半空,冷冷看着我的身体在雪地中挣扎,看着狐狸带人扑了回来,将我抬回山寨。
更疼了,疼得我的灵魂落了地,在小木屋中痛苦大叫。我宁愿自己死过去,这样就不用再真切地感受这份痛苦。
我忽然想起了娘,娘,您当初生我时,也是这么疼吗?
屈大叔似在布帘外面叫:“夫人你挺住,一定要挺住,用力!再用力!”
我也好象听见狐狸在厉声大叫:“所有的人都去烧水,快!”
不停有人在屋里进进出出送来热水,邓婆婆在屈大叔的指挥下将我双腿撑开。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她在哭:“不行啊,夫人快不行了,孩子出不来,怎么办?!”
屈大叔在外面也急得声音变了调:“不行!这样下去大人都有危险!”
我想我快要死了,只能无力地张嘴,孩子,原谅娘吧,娘实在是没有力气了。娘只能带着你,一起去另一个世界。
我缓缓闭上眼,正想吁出最后一口气,有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狠狠响起:“沈青瑶!你还欠我一个承诺,我现在命令你,一定要挺住,给我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