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下,狐狸看了我许久,慢慢地转开目光。
这一夜,直至月沉星隐,青瑶军才踏着歌声回城。
由于睡得太晚,第二日起床时已是日上三竿,我想起一事,急急派人去乾泰营,所幸五叔尚未启程,我便吩咐摆午宴,为五叔送行。
狐狸和五叔步入花厅,我见只他二人,便笑道:“老七呢?”
狐狸似也没将昨夜的话放在心上,大笑道:“这一个月内,大嫂若见得到老七,我杜字便倒着写。”
燕红等人便都窃窃笑,只缨娘神情黯然地站在一旁,等狐狸和五叔入座,她默默地布上碗筷,当她将筷子奉给五叔的那一刻,我分明看到她眼中有水光在闪。
我在心中笑了一句傻丫头,故意闲扯开来,与狐狸谈笑风生,五叔却似有心事一般,我问上几句,他才愣愣地答一句。
宴罢,见缨娘替五叔奉上清茶时双手微颤,我不忍心再看她这模样,终于笑着开口:“五叔。”
五叔放下茶盏,恭声道:“是,大嫂。”
我微笑道:“五叔马上就要去伊州,定会十分辛劳,身边没有一个端茶递水的怕是不行。正好这几个月,缨娘一直在侍候五叔的起居,我看她为人细致,不如五叔将她带了去,继续让她侍候你,我也好放心些。”
我话一说完,燕红等人便向缨娘笑着挤眉弄目。这几个月,缨娘一直在五叔院内侍候,我也让燕红打探清楚,这二人应已互有情意,只是那层窗户纸没有捅破而已。
缨娘面颊红得象块喜布,偏偏双眸似定住了一般,定在五叔身上。
狐狸也适时笑道:“是,五哥,反正这几个月一直是缨娘伺候你,你就带了她去吧。”
所有人都看着五叔,就等他点头,可他却双唇紧抿,沉默不言。
缨娘面上的红色渐渐褪去,又渐渐透出几分灰白来。
室内笑声渐止,陷入尴尬的沉默。
良久,五叔慢慢站起,向我长身一礼,声音虽轻,却似十分坚决:“大嫂的好意,小弟心领。但亡妻还在九泉下相候,小弟万万不敢耽误了麦姑娘的终身。”
我一愣,还待再劝,他却再向狐狸行了个军礼,猛然转身,向厅外大步走去。
众人面面相觑,缨娘面上闪过几分绝望,眼见五叔就要迈出花厅,她忽然仰头冷笑一声,厉声道:“你站住!”
五叔的脚便僵住,缨娘显然在极力控制着不流出眼泪,她一步步向五叔走近,颤声道:“好!很好!徐朗,我问你,是不是只要杀了那个姓赵的jian贼,你就会去与你的妻子相会?!”
五叔背对着我们,象岩石般沉默,良久,低低道:“是。”
“那你现在就去杀啊?为什么不去?!真的想杀了仇人后便随你妻子而去,你为什么还苟活在这里,为什么不去报仇?!你是不是骗人的?!”缨娘厉声说着,却有两行清泪,自面颊缓缓淌下。
五叔平静道:“姓赵的现在投靠了陈和尚,我暂时杀不了他,只有等咱们卫家军强大了,将陈和尚打败,我才有机会杀他,再去九泉下见贞儿。”
缨娘喘着气,不停点头,凄然道:“好,好,你下了决心要见她是吧?我就成全你,我来成全你---”
五叔的手似颤抖了一下,低声道:“麦姑娘,你多保重。”他大步迈过门槛,迅速消失在回廊尽头。
缨娘身形晃了晃,燕红忙过去扶住她,她却将燕红一推,急速地奔出花厅。
这夜,缨娘留下一封信,不辞而别。
“为全心愿,缨娘暂别,夫人救命之恩,来世再报。”
我们万万没有料到,她一句“为全心愿”,竟是那般惊心动魄、荡气回肠。
他的那份心意
“梓溪出浴”事件的第二个后遗症,便是瑶瑶果真长了眼疔。
起始只是在下眼皮内生了一个小小的疔,她直嚷难受,请屈大叔来用针挑了,她仍精神不振。
自从梓溪拜月归来以后,瑶瑶就嫌早早晚上太闹,一定要一个人睡,觉察到她似乎有了些小小的女孩子心思,我便让人将内院一直闲置的西厢房收拾干净给她,拨了两人在外屋侍候。
可她似有了小性子,一直将自己关在屋里,谁去叫都不理。这日,见她几天都没出来,我实在不放心,进了西厢房。
瑶瑶只裹了一床薄被,面向床内,我唤了几声,她却未回应。
我隐觉不妙,摸上她的额头,烫得立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再将她衣衫拉开细看,面上、颈上密密麻麻的红色斑诊,更让我凉了半截。
这种斑疹,曾经在多年前,夺走洪安无数人的生命。
我还呆坐在床边,瑶瑶却忽呕吐起来,秽臭的呕吐物,尽数落在我的裙裾上。
此刻,我若是惊惶地跑出去,会不会把这份危险传给早早呢?
不行,我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接触早早。
我迅速作了决定,吩咐外屋的侍女以巾蒙面,站到门口叫人去通知狐狸,并不许任何人接近西厢房。狐狸迅速赶了过来,我却不让他进屋,两人隔着窗户商量了一番,他脚步沉重地离去。
马车赶到院门口,我用布巾蒙住口鼻,抱着瑶瑶、带着两名侍女上了马车。此时,内院其余人,都早已撤了出去。
马车启动前,狐狸低沉的声音在车窗外响起:“大嫂,瑶瑶拜托您了。”
我抱着瑶瑶滚烫的身子,沉默片刻,轻声说了一句。
“六叔,早早也拜托给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