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颤抖着唤人,两个小沙弥和云绣都会很明确地回答她:夫人,您眼花了。
天亮了。
冬日的薄雾在树林里卷成一缕缕,渐渐寒了我的鬓发,我的十指。
看着罗婉惶恐不安地奔出庄园,大声呼唤她的随从进园搬罗弘才出来,我向身边的寒山大师平静地施礼:“大师,一切有劳您了。”
寒山微笑以佛礼相还:“阿弥陀佛!夫人应允免去洛郡百姓三年税粮,贫僧自当尽力。”
“大师太客气。”我合什道,“上将军也早有此意,只是因为以前卫家军根基不稳,又连年打仗,这才一直搁着。眼下卫家军开疆拓土,洛郡作为我们立本之地,自当早蒙惠泽。”
“不管怎样,贫僧都要代洛郡百姓谢过夫人的恩德。”
寒山向我报以微笑,再望向远处的罗婉,叹道:“贫僧总得让这位施主亲自了悟,才能化了她当年造下的冤孽。”
“是。”我低低道:“我那姐姐死得太冤,若不还她清白,我真怕她不得往生。”
洛郡城外西南方向二十余里处,是文昌山,山上的文昌寺,因为有名僧寒山大师主持,香火历来比较旺盛。
自寒山寺西侧的小道向上约一里路,有一处藏经阁。
寒山寺的经书为何不藏在寺内,而要在此处另辟一藏经阁,历来有不同的说法。但此处森幽林静,倒极适合僧侣静养参禅。
我带着早早在藏经阁住了五日,第五日清晨,云绣敲开了藏经阁的门。
她的面上,有着欣悦的微笑。
“夫人,成了。”
罗婉的随从虽然只吃他们带来的干粮,水却是从庄子边那口井中取的。他们一个个腹中绞痛、神智不清,又怎能搬动罗弘才。
寒山大师适时出现,指出是因为罗婉将罗弘才拖下床,才累及他人。罗婉半信半疑,可到了晚上,当那些“幻觉”再度出现,她只会更加恐惧与惊疑。
如此数日,她的精神已处于全面崩溃的边缘。
听说她跪在寒山大师面前,苦苦哀求,求他驱除罗弘才身上的邪魅。
寒山在数度“犹豫”后,才告诉她,文昌山有处山崖,崖的东侧有块面壁石,石上刻有佛像。洛郡一地,凡有造下冤孽者,被孽鬼纠缠,只要在月半之日,三步一叩,拜上悬崖,对着面壁石,说出所犯罪孽,求得冤魂的谅解,便可消除一切灾难。
罗婉向附近之人打听,得到的,自然是和寒山一样的说法。
很少有人知道,面壁石后,有一处数百年前由高僧辟出的石室,乃文昌寺主持静坐参禅的密室。
卫家军执管洛郡后,寒山数度邀我和狐狸去文昌寺,为本地百姓祈福,他似是极欣赏狐狸,二人参禅时,总是会心一笑。
今天是月半,寒山会邀请数位洛郡的士绅名流到面壁石后的石室,参习“哑禅”。
所谓“哑禅”,便是参禅时,谁都不能发出一丝声响,只能静坐,默默地领悟佛理。传说古有高僧,参习“哑禅”数日,忽然大彻大悟,登仙而去。
这几位名流士绅之中,有一位姓费,他的连襟,叫江胜,在永嘉府江氏宗祠中掌管祭祀之物,是再古板鲁直不过的一个人,在江氏一族的威信也极高。
江胜前几日便到了洛郡费府做客,而今日,他会应其连襟之邀,在石室中参习“哑禅”。
这日风大,吹动满山松涛。
我静静站在藏经阁前的石桥边,静静地看着山脚。
我在等,等着罗婉三步一叩地上山,等着她向佛祖,亲口说出她的罪孽。
我与你的情分(上)
山间有薄薄的寒雾在移动,逐渐将山脚湮没,我长久地站着,仍不见罗婉上山。
身后有唦唦的声音,回头一看,是藏经阁的寒松大师在扫阁前的薄雪。
他握着一把很大的笤帚,每次大力扫出,薄雪便堆成一团,雪也不再如铺在地面时那么洁白,而带上了泥灰色。
我低头看了顷刻,轻声道:“可惜脏了。”
寒松并不抬头,略显苍老的声音带着几分看透世事的苍凉,“雪还是雪,哪里脏了?”
“雪还是雪?”我疑道。寒松直起腰,平静地望着我,道:“这雪融了化成水,水来年再落为雪,复为一片洁白。所以,雪还是雪,哪里脏了?”
雪还是雪,哪里脏了?
寒松将目光投向前方,道:“夫人,请问您,现在看到的是什么?”
“寒风萧瑟,皑皑白雪。”
他微微一笑,道:“若是冬去春来,夫人看到的是什么?”
“春光无限,芳菲正茂。”
“夏天呢?”
“骄阳似火,禾苗遍野。”
“秋天呢?”
“湖光秋色、层林尽染。”
寒松缓缓摇了摇头。我合什道:“请大师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