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着赶过来,我晚饭还没吃哪。都快饿晕了。”塞了一嘴吃的,他含混不清地说着。已经是晚上八点三十分了,不饿才怪。
第14章
一
我对比尔说,人就像是生活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胶质里,想要挣脱着爬出来,却被困得更深。相反,倘若想要沉浸得更深,却很快会几近窒息,不得不想法挣扎出来喘一口气。这胶质就是由无数人组成的,人与人相互纠缠,彼此需要又彼此痛苦,至死方休。
比尔的看法刚好相反。
他说,这个世界是个瓶子仓库,每个人都生活在各自的瓶子里。他们听不见别人的声音,因此免不了害怕。他们也不能被别人听见,因而免不了孤单。但是他们自己不知道。
他们隔着瓶子交谈,以为听见了别人的声音,其实只是听见自己的回声。他们凝视对方,看见的是自己的影子叠化在别人穿过玻璃的变形身影上。即使是最亲密的关系,人们依然隔着冰凉的瓶子拥抱,他们感觉到的是自己传递到玻璃上的温度,所以他们常常感到冷。一个人爱另一个人,爱的是自己的体验,恨另一个人,恨的也不过是自己的感受而已。
没有人能够了解另一个瓶子里的人,了解另一个瓶子里的生活。而貌似复杂难解、千头万绪的生活,其实只是自己在瓶子里的表演,一出独角戏。
我忽然捏紧比尔的手臂,掐得他叫了一声。我低呼道:“原来孟雨的药是有效的!”
“你是指那种吃下去以后,就可以从此不需要别人的邪门玩意儿?”
“是呀。按你的说法,人都生活在自己的瓶子里,那么人岂不是和那些服药变异以后的老鼠是一样的?所以这种药才对老鼠有效,对人不生效,因为人本来就是这样的呀!”我觉得自己的逻辑能力真是越来越强了。
我听到比尔的喉咙深处发出了一串含混的音节,估计他又在指摘我这个“胡思乱想小姐”,却已经懒得跟我说,所以哼哼两声以示不满。
七月七日深夜十一点四十五分,我挽着比尔在深夜的思南路上散步,绕着瑞安医院漫长的院墙外围。细雨时来时歇,空气中弥漫着丁香的芬芳。比尔撑着一把透明的伞,路灯下梧桐的影子在伞面逶迤而过,笼住满耳雨点的絮语。
比尔讨厌医院,讨厌到连医院的大门都不愿进。他这个破毛病害得我每天夜半从病房逃出来,跟着他在这里栉风沐雨,像两个疯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