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持续了五秒,他就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权,这仰仗于他一贯的镇静自若,好在光线也足够黯淡。十五秒之后,他迎面而来,环住了正要前去查看究竟的我,胸膛贴着我的脸颊,手掌暖着我的脊背,球鞋刷一样的胡子扎着我的额头。
那个早晨,他坚持要为我吹干潮湿的头发。在无人的发廊里,唯一的灯光照着我的脸,他在光的阴影中打量镜子里的我,端详不出我心中究竟知道了几分。他将我的头发吹得笔直光亮宛如一匹丝缎,我不知道这是出于他的焦虑,还是内疚,内疚他放下吹风机以后的下一分钟,就要开始尽一切努力让我从此沉默。
他知道我有和他一样的嗜好,热爱危险。我喜欢在高架上开快车,而且,每周至少有两三次公事外出。
早晨八点五十一分,我坐在一九〇六的窗前,在难得放晴的干燥空气中眺望天空,等待上班时间的到来。这个时候,比尔已经来到最近的药店,买了两瓶眼药水。泪然,是他见我从挎包里掏出来经常用的,而托吡卡胺,是李嘉文医生为我开的处方。
十点零三分,发廊刚开门营业,助手擦窗拖地,发型师急匆匆地三两到达,还没有一个客人。透过玻璃幕墙,比尔看见我来到停车场,正在一扇扇摇下车窗,这恰好给了他时间从边门绕到停车场的栅栏门外。就在我坐进驾驶室,第一次滴眼药水的时候,他已经无声无息地关闭了两扇栅栏门,在左右两根门轴里各插了一根树枝。
十点十七分,王小山把我从撞毁的三菱SUV里抱出来,我满头鲜血,双眼模糊。
比尔的第一个客人推门进来,坐在发廊椅上,对他露出甜美的笑容。她也许是一个翻译公司的口译员,今天下午要参加法国领事馆的一个酒会。比尔用梳子展开她的长发,另一只手由发根拢起直至发梢,旋转举高,对着镜子尝试哪种盘发更适合她的脸型。
他心情轻快,创意联翩,他相信危险已经在无限接近他的一刹那,返身远去,就算我猜出了端倪,也没有时间再证实了。这正是他喜欢的游戏结局。
下午一点五十分,手机响了,比尔颇为沮丧地看见,屏幕上是我的来电显示。
“老鸵鸟,我出车祸了!……你又瞎说,不是我开快车,是有人换掉了我的眼药水瓶子,谋杀,哎,一时说不清,晚些网上再说……嗯,没事,就额头破了一点,还要观察,可能要拖到晚上。”
深夜十一点十七分,王小山护送我由医院回家,遇见比尔坐在三楼的台阶上等我。其实,是我选择了凶手成为我的保护人。从那时起,他就几乎与我寸步不离。
六月二十七日星期天的中午,太阳出来了一小会儿,比尔带着我穿过院子,来到对面的清迈皇室泰厨,那幢有美丽穹顶的犹太式建筑。我们穿着短裤和凉鞋,晒着太阳,午餐颇为丰盛,有青木瓜色拉、黄咖喱膏蟹配米饭,还有椰汁嫩鸡汤。十一点五十五分,我们还加了两份甜点红宝石,当我们咀嚼着糯而脆的甜蜜颗粒时,窗前的莲花上绽开了一颗颗晶莹细密的水珠,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