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廷猷有如何作想呢?”周廉看?向了温廷安,问道,“毕竟,在你族弟的?心目当中,望鹤师傅一直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人,不仅在他初至岭南的?时候,给予诸多照拂,还鼓舞他重拾绘画事业,假令我们拷押了望鹤师傅,你的?族弟应当会感到还能很难过罢?”
谈起?这一桩事体,杨淳亦是露出一副隐忧之色,道:“说起?来,正是在一个时辰前,他给了一张《狸猫戏酒瓢》给我们勘案,我们就顺藤摸瓜查到了阿茧身为帮凶的?罪证,还有夕食庵在膳食之中投放罂-粟的?罪证,温廷猷要是晓得案情的?真相,不知道会怎么想呢?”
吕祖迁倒是不以为意,表达自己的?见解:“那就先不要告知温廷猷,我们先寻广州知府阐明?此事,尔后分别去夕食庵和珠江押人,仔细拷问,待勘破两桩命案,待到案情水落石出之时,将真相告诉给他,也不迟,毕竟,公?私要分明?不是?”
每个人站在各自的?立场上,其实,皆是说得有道理,这也教温廷安沉陷入了一番深思之中。
不论是待大理寺一片宽仁之心的?望鹤师傅,还是积极襄助大理寺勘案的?温廷猷,于私而言,二?人皆与大理寺有不浅的?交情,但于公?而言,前者?是犯下大罪的?嫌犯,后者?是提供了关键线索的?证人,是嫌犯就得要拷押,是证人的?话,就要在公?堂质证,这是无法避开的?司法程序。
可?是……
温廷安有些无法想象,在公?堂之上,让温廷猷去质证望鹤师傅。
她怎么能让温廷猷去做这种事?
偏生温廷猷是如此信任她和望鹤,若是有朝一日,让他知晓,她要让他拿着自己所绘摹的?画作,去质证望鹤师傅,他会对她这位『长兄』,生出失望、黯然,甚或是悲恸的?心情吗?
他……会觉得她残忍无情吗?
会因此彻底信任崩坏,对她催生疏离之心吗?
这些心情,很可?能都会有罢。
温廷安来大理寺大半年,此前勘察过诸多的?命案,因为罪犯与证人,皆乃与她毫无关联的?外?人,她能保证自己审查案情,做到最大程度上的?客观与公?正,但今次的?案情,与任何情况都不一样,不论是嫌犯,还是证人,皆是与大理寺有着紧密的?关联。
面对伦理上困境与难题,温廷安确乎是有些难以做出行?动?了。
与望鹤师傅的?交情,与温廷猷的?情谊,是生长在她皮肤上的?一层皮,一旦打破了这一层交情,崩坏了这一份亲情,就俨若是从她身上撕下一层皮,撕开这层皮的?时候,连带着附黏在皮肤之下的?血管,也会随之被撕扯开来,伤势堪比伤筋动?骨。
晌久,温廷安深深呼吸了一口?凉气?,对周廉他们道:“我们这便去广府公?廨,寻丰知府和杨书记,将这两份物证呈现给他们看?。”
这厢,刘大夫指着包裹在绸布之中的?花籽果实,肃声道:“此一样物什,能否借老夫好生钻研一番?”
温廷安微讶,眸底漾曳出一丝光亮,问道:“您可?是想要研制出解毒之物么?”
虽然在前世,以她对毒物的?了解,若是要解毒的?话,只能去特定的?管制之地,通过一系列严峻的?监管之法,来戒除身体对毒物的?瘾。
但她不晓得在大邺,想要戒除毒物,除了通过人为的?监管之法,能不能通过服下汤药,来戒除毒物。
假令刘大夫能磨研出用以解毒的?汤药,那当是再好不过的?了。
“罂-粟此一毒物,具有强烈的?致幻之效,刘大夫务必要慎行?,千万不能深嗅。”温廷安对此毒并不敢丝毫掉以轻心,悉心嘱告道,“您在钻研之时,务必以布条蒙住口?鼻。”
刘大夫细细地谨然记下,也对静候在身侧的?药童,用藜杖拄了拄地,用端穆的?语气?道:“听着了没有,还不快去取布条来?”
药童回了回神魄,瞬即离那案台上的?花枝远远的?,避之若蛇蝎一般,且心有余悸地问道:“大夫既然要研制解毒之药,那么这一座药铺明?日来开张不?……”
“傻仔,当然是拒客了!你赶紧在铺子?门前贴一份告示,这两日,让前来的?妇孺,移步至对街的?草灵堂,草灵堂的?钟大夫也会看?儿科。”
大理寺的?官差临走以前,刘大夫思及了什么,对周廉道:“你这个伤口?,情势其实仍旧是有些严峻的?,要每隔三日,来老夫此处换一回药,拢共五次。切记,千万不能沾寒水,这一条要切记,否则,教伤情进一步感染,情势会益发棘手?,到时候就难以根治了。”
周廉爽朗地应了声,道:“谢老伯关心。”
刘大夫不放心,便对温廷安道:“你们年轻人忙碌起?来,总是不太爱惜自己的?身体,甚至连自己的?命也拴不住。少卿,你年纪很轻,但身上责任很大,担子?更?不轻,你得看?住他。”
温廷安心中感到一份深刻的?触动?,点了点首。
无瑕夜色兀自朝着深处走去,广府的?人普遍都早寝,刘家铺子?已经陷入了一片如火如荼地忙碌之中,这厢,温廷安他们也丝毫没有闲着,事不宜迟,他们兵分两路,各自叩开了丰忠全与杨佑的?府门。
丰知府与杨书记,梦至半酣,深更?半夜,倏然被管事心急火燎地叫起?来,说是大理寺让他们去公?廨一趟。
两人都有些发懵,起?床气?一霎地冒出来了,反应如出一辙,指着浓到发稠的?夜色,愤愠地道:“这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细路仔,晓得目下是什么时辰了!这才三更?夜!有任何公?务,不能等到翌日点卯再谈么?!”
管事战战兢兢地道:“他们说是查找到了两份物证,要寻大人去对证。”
“他们是活不到翌日点卯之时吗?明?日再对证!”
两家的?管事露出为难的?神情,附耳低语了几句,许是耳语之词,戳中了知府与书记,他们觳觫一滞,忙吩咐各自的?夫人点灯燃烛,忙不迭地穿上了官服,连栉发灌面都没来得及筹备,便是匆匆忙忙地赶去了广府公?廨。
第157章
管事对丰忠全和杨佑的原话是:“大理寺的少卿说, 他们一行人历经连夜密查,搜查到了两样物?证,第一样物?证, 能?佐证阿茧与第一桩案子休戚相关, 至于第二样物?证, 则与夕食庵,它能佐证郝容生前所言为真,夕食庵的?米确乎有大问题,必须抄封。”
前半截话, 或许还能教人心神淡定些,但后半截的?话,俨似一盘兜头的?寒水, 彻底教两人的惺忪睡意俱是浇醒了, 醒了个透彻。
夕食庵的米粮有问题?
这就多少有些耸人听闻了!
夕食庵与广府素来是情谊深惇的?关系,双方来往合作密切, 尤其是丰忠全,认为夕食庵美食文化浓厚, 堪称是广府的?城市名片,是每一位南下的?北人来岭南之时,必然要拜谒的?名景胜地。
丰忠全在白?昼时分,还特地延请过?这四位细路仔, 来夕食庵喝早茶, 哪承想,他们目下居然说夕食庵米粮有问题,这是何等得不识抬举!
都说要饮水思源了, 这四个人倒好,食了望鹤精心为他们筹备的?早茶, 不仅一点?都不懂感恩戴德,竟是还反咬对方师傅一口!
再退一万步讲,常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请大理寺外派官差喝当地的?早茶,是丰忠全自己出的?主意,意在拉近大理寺与夕食庵的?心理距离,加强双方相互信任的?关系,结果,他从来没?有料想到,温廷安他们居然会从夕食庵的?米粮之中调查出猫腻。
这不就是变相地,打了丰忠全自己的?脸面么?
大理寺说夕食庵有问题,这难道就跟当初抓阿茧一样,只讲究一己推测,而无实证么?
但前厅管事所?传之话之中,明?确、反复强调了一个关键句:『大理寺手上掌握了板上钉钉的?物?证』。
物?证当前,那丰忠全自当真是……没?甚么好说的?。
案情情势逼人,他和?杨佑杨书记不得不快马加鞭,换好正式的?官服,匆匆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