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时代带来一个难题,即如何从道德和政治层面考虑现代武器的毁灭性与战争目标的关系。不管建设何种国际秩序,乃至为了人类生存,当务之急都是缓和大国冲突,如果无法消除大国冲突的话。人们努力寻求理论上的限制,不让任何一个超级大国最大限度地使用军事能力。
战略稳定的定义是一种均势,其中任何一方都不能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因为对方的报复措施总能造成不可接受的破坏。1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在哈佛大学、加州理工学院、麻省理工学院和兰德公司的一系列研讨会上,有人提出有限使用论,试图把核武器的使用限制在战场或军事目标上。但这些理论探索均告失败,因为不管设置了什么限制,一旦越过核战争的门槛,现代技术就会突破有形的限制措施,对手总有能力让战争升级。最终,美苏双方的战略家在确保相互摧毁概念上至少达成了心照不宣的共识,这个概念成为核时代的和平机制。鉴于美苏双方都拥有能挺过首轮打击的核武库,所以目标是消除各种骇人的威胁,让双方放弃这种尝试。
到20世纪60年代末,两个超级大国的主流战略学说都是基于对假想敌造成无法接受的损害的能力。当然,敌人认为什么无法接受不得而知,双方也不可能就此进行沟通。
对威慑力的计算都是基于各种假设。它需要在各种假想情况之间建立起合乎逻辑的等式,即假定伤亡水平超过四年世界大战总和,以及几天或几小时内伤亡多少人。因为从来没人真正使用过造成这类威胁的武器,所以威慑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对敌人心理的影响力。20世纪50年代,毛泽东声称在核战争中中国不惜牺牲数亿人口,这被西方广泛认为是情绪失控或意识错乱的表现。2其实,这很可能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为了抵御前所未有的军事威胁,一个国家需要展现出超越人类理解力的牺牲意愿。对于这句话,西方和华约国家都感到震撼,但它们恰恰忘记了超级大国本身的威慑理念正是建立在世界末日的风险之上。说得更委婉一些,确保相互摧毁论背后的逻辑是,领导人为了和平而故意把平民置于灭绝的威胁之下。
各国做出了不懈努力,避免陷入拥有庞大核武库却不能使用甚至不能威胁使用的困境。人们曾经推演出种种复杂的战争场景。但据我所知(一度我也能直接知悉),在两个超级大国之间的具体危机中,双方都没有达到真正使用核武器的地步。3除了在1962年古巴导弹危机中,苏联某个作战师起初获得授权可以使用核武器进行自卫,在相互对抗或针对第三方非核国家时,双方都没有接近使用核武器的临界点。
在这一背景下,占用超级大国大量国防预算的最令人恐惧的武器,在领导人面对危机时失去了意义,于是双方一起自杀成了国际秩序机制。冷战期间,华盛顿和莫斯科互相挑衅也只能通过代理人战争。核时代到达巅峰时,常规力量反而扮演了关键角色。这个时代的军事斗争发生在遥远的边缘地带:朝鲜的仁川、越南的湄公河三角洲、安哥拉的罗安达,以及伊拉克和阿富汗。衡量成功的标准是对发展中国家盟友提供有效支持。简言之,大国的战略武器库与想要实现的政治目标不相匹配,事态的实际发展击碎了核武器无所不能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