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芝不好拆台:“娘只管放心,家兴我会多留意,不会有差池,您二人趁早,莫待日落昏暗,不好赶路。”
陶家女眷这头人仰马翻,臆想种种囧境,当事人态度却出奇平静,素容沉着,研墨执笔在生宣上书意。
落下铁画银钩的字迹,可见临贴者工笔刻苦,细看能觉笔锋不似往日稳当,悬于纸上久久未落,一滴凝墨不堪重负,自悬空落下,渗透一贫如洗的平静。
有些暗潮汹涌能藏在心底,粉饰太平,但它翻搅过的浪花,如蔓延的藤蔓,无休无止,在属于心原的田野里疯长,直至将理智吞噬殆尽。
及第落榜前,他真的做不到心如止水。宣泄总得有口子,陶家兴不能任由自己自甘堕落,陈书是他排解的法子,所有不如意聚在笔下,随着纸面破碎,如风过林梢,来时汹涌去时平淡。
但不妨有些不成体统,哪壶不开提哪壶。钟习远滚圆的身子挤开门,掐着腰气都没喘匀,不待梁正与他挤眉弄眼,这一嘴话好似燎泡,不吐不快:“家兴兄,许翀那混账玩意儿居然中了。”
他及至案几,给自己斟了两大杯茶水灌下,喉间翻上寒气才罢休,往凳上一坐:“我便纳闷,他整日招猫遛狗,心思惯野,如何能入学政法眼?莫不是他爹捐出来的秀才?”
梁正一扶脑袋,狠狠照着他后脑勺便是一记耳刮子:“学政大人你也敢胡乱编纂,原以为你满身横肉旁人无法企及,且不知胸口三寸里竟藏着豹子胆,仔细许翀听去,往上头递了信,瞧县太爷不拿你的罪”
钟习远疼得直吸气,呲牙咧嘴道:“他有本事就去,老子敌不过戍边的铁骑军,还怵许翀那三两重的耗子?再说我不过是打抱不平,便是皇帝也管不着平头百姓屋里头嚼什么舌根,光他一句话一封信,就能定我钟习远罪?”
梁正心想哪里是定不定罪,钟习远这头蠢出天的王八,先头交代他的话半点都没记得,他也是喝了迷魂汤敢信钟习远靠得住。
他偷拿眼缝去瞥陶家兴,有个脑子都知道许翀同人不睦,如今许翀中榜,当着他的面提起,谁心底不起疙瘩,如此浅显的道理,偏偏钟习远猜不到,苦他琢破脑门子想把势头掰回来。
陶家兴温声道:“许翀品行虽差,肚中确有文墨,学政中意又有什么好妒,只管说出去叫外人笑话,以为我们肚量小,及第为次,莫要失了名声,得不偿失,不济明年再考又如何?难不成数落的眼光见得还少?”
此话是真的,比起钟习远的混日子,陶家兴从学业及至品性无一不精,如此屡次不第,在书塾中堪称对刻苦之人最大的打击。
无他,瞧瞧人陶家兴,那样拔众依旧落得跟他们一样,刻哪门子苦,不如回去舒舒服服继承家业,反正他们又非走科举不可。
一屋子人没了声响,钟习远心再大也察觉出不对劲儿,梁正一张脸快挤兑成偏瘫,两句囫囵话憋在嘴边:“家兴兄,我不是有意的,你也知道我这人,管不住嘴,并无恶意,实在是许......”
后半句他自己个憋了憋咽回去,人后嚼舌根是大忌得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