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穿一身青罗软衫,枕臂懒懒倚在藤椅之上。
大概是刚做了个美梦,要醒不醒,长长的睫毛轻轻颤着,像是在回忆什么甜美的情节。
眼角弯弯,嘴角也弯弯,一腿支着,一腿随意搭着,听到客人已进来,并不以为意,也不戒备,怡然自得地应一声“来人何事”,连眼也懒得睁一下。
景决不由走得近了,原已要开口问路,先是看到少年那慵懒惬意之态,他微微怔住;待认出那远山黛眉与含情唇角,登时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腾的烧起,心中怦怦直跳,目光也不知该放何处,窘意催他离开,可身体却不肯迈开步子。
这一眼,仿佛一把将他又拉进那坛苦酒。
不同于那些思念的日夜里的苦味,此番的苦味却是饮后回甘。
人在眼前,眉目如画,比他夜里描摹的那些画样要灵动百倍,心中悸动来得措手不及,心跳撞得他喉头发紧,竟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陆殊等了等,不见回声,这才掀开眼帘瞧了来人一眼,被扰了眠的恼意升起,略有愠色地开口:“外人入山,擅闯私宅,哪家仙门的人这么没有规矩?”
那声音干净如林籁泉韵,说的是责怪的话,却带着三分笑意,倒叫人不知该正色应他,还是就着趣头说笑过去。
景决从小端身持正,与人说话一板一眼,被那少年这么一问,一时哑口无言。
陆殊等了半晌,见来人不答话,这才彻底睁开了眼。
这是一双宜喜宜嗔的眼,顾盼间光华流转,叫一树落英都失了色彩,望过来时,含着被扰了清梦的嗔怪。
微妙的是,那嗔怪里,又隐有笑意,恍如脉脉含情,叫景决看得心尖发颤。
景决再次要开口,被陆殊这么一看又说不出话了。
便听陆殊道:“你是山里来的客人吗?”
景决点头。心中却是缓缓一沉,陆殊没有认出他……果然是又不记得他了。
其实也怨不得陆殊记不得,他们十六岁时相遇在漆黑的天蝠洞中,出洞后两人便是不欢而散,面相都没瞧仔细便分道扬镳了。若非刻意去记住,淡忘乃十分正常之事。
而三年未见,这般年纪正是拔长身体的时候,尤其景决这三年剑道进阶迅速,体格蹿高,气质剧变,原来的骄纵少年气和仅剩的那点鲜活生动已被一身冷肃的剑意掩盖了;曾经标致明媚的清丽容貌亦被冷艳淡漠所代替;连那最独特的两把剑,亦变成了一把。
而且又是在这种绝对不可能相遇的地方,陆殊认不出景决其实情有可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