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室里没有点灯,黑压压一片。
她摸黑往前而行,口中急切换道:“康团儿……”
眼前有什么东西在半途阻挡,荡来荡去。
她拨开那东西,急切呼唤:“康团儿……”
一声细微的脚步声响起,怀中立刻扑进来一个小人。
那小人哇的一声长哭不止,口中不停歇的喊道:“大仙……我害怕……”
猫儿耐着性子安抚他:“莫哭,你母妃呢?她在何处,我来救她。”
康团儿捂着眼睛不愿抬头,只在长哭中抬了手,往空中一指。
外间不知何时跑来个太监。那太监提着灯笼,急切唤道:“胡姑姑,殿下担心你……”
灯笼亮光飘忽,眼前一个人悬挂在半空,身上妃嫔宫装满是褶皱。她挂在那里,青紫的面上还有未干的泪,舌头已吐了老长……
宫道上依然混乱。
风迎面吹来,仿佛一道不可打破的软墙,触之温软,却永远裹覆在人身上。
猫儿将康团儿交给太监,喃喃道:“吴妃死了,你将六殿下交给五殿下,他们是兄弟……”
太监手忙脚乱接过康团儿,急切跟在猫儿身后,道:“五殿下在等姑姑,姑姑跟着咱家去。”
猫儿摇摇头。
能去哪里。
泰王深不可测,动了一场宫变,却连一丝儿痕迹都不留。
必将有人要替他背黑锅,接下来的定然是血流成河。
此时康团儿已哭嚎的上气不接下气,太监一边要顾着康团儿,一边要顾着猫儿,忙的满头大汗。
猫儿推开太监,道:“让他莫等我,我……不值得他等……”
太监只当她要自己回去,只得抱着康团儿先行离去。
夜幕憧憧,便是在此处,都能听到皇帝的声音从太和殿传来。
“大晏开国百年,国泰民安……”
那虽然是表演出来的“中气十足”,然而安抚政局已足矣。
皇帝露面,是对宫变的最大打击,宣告了宫变的彻底结束。
待皇帝说完最后一字时,猫儿已扶着树子进了掖庭。
沿途有人呼喊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说的是:“胡姑娘,胡姑娘……”
那声音纵然充满焦急,她依然能从中听出温润的关怀。
脑中的声音叽叽喳喳道:“是柳太医,是他这个叛党呢!”
眼前倏地出现一个身影,她的原身站在她面前,祈求道:“再见见他,他是个可怜人,求你再见见他……”
她不由停下脚步,转头望向来者。
暗夜中,她能闻到浓浓血腥味扑面而来。
继而,一个暗影踉跄跑过来,抓着她手,喘息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泰王宫变失败,柳太医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带她离宫。
她着急道:“你在宫中作甚?你主子败了你可知道?”
他喉间梗的厉害,只从袖中掏出一粒丸子塞进她口中,喃喃道:“我父亲……他……我……”
猫儿没有时间同他多言,她强自提起一口气道:“我有出宫的法子……你随我走,我救你……”
她见他口中开开合合,然而此时已顾不上听他言,拉着他踉踉跄跄往前跑去。
黄金山近在眼前,她知道,这里有一处隐秘坑道,便连泰王和萧定晔都未觉。
只要她进了坑道,挤出铁条投身进河里,她就能得了自由。
她要离开,离开这手足相残、夫妻暗害、父子离间之地。
离开身不由己的地界。
离开见人就要下跪、自称奴婢的地方。
离开人与人互相倾轧、陷害的腌臜之处。
离开这每一口井里都藏着亡灵的无间地狱。
她拉着他绕过无数恭桶,往坑道而去。
黑漆漆的恭桶堆里,眼前忽的亮光大盛。
于亮光中显出个人影来。
那人影身穿黑甲长身祁立,面色如腊月里金水河的河水,冷的她全身起了震颤。
他就站在属于她一个人的坑道旁边,那坑道边上,甚至还放着她早就准备好的银袋,以及用来捶砸冰面的两柄铁锤。
她脚步一顿,感受不到任何力气。
眼前一切仿佛蒙了一层红色幕布,幕布的那一头,站着数不清的人。
胡猫儿原身,她阿娘,吴妃,痦子男,还有数不清的凤翼族的人……
有什么东西从她体内迅速撤离。
她想透过血雾再多看一眼。
她想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想说:原来不只是我骗你,原来你也在暗中看我耍猴戏。
她想说:猫儿不见了……
她的眼皮重的半点都抬不起来,她身子一晃,往后直直倒在柳太医怀中。
柳太医一把抱住她,泪流了满面,往她口中塞了一粒药丸,抬手抚在她面上,喃喃道:“我想让你知道,我真的喜欢你。
他手中不知攥着个什么东西,毫不犹豫的往胸口一刺。
心头血泼天一般的喷洒出来。
他同她一起跌落在地,他捧着那血灌进她口中,用尽最后的力气凑去她耳边:“要记着我,我叫柳……”
他再没有机会将余下的话说完。
夜,越来越深沉。
这样的夜,夺走了多少人的性命,毁了多少人的希望,改变了多少人的未来……
然而夜就是夜,它永远这般单纯。
复杂的,从来都是人心……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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