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歇特下意识地想要摸摸他的头,却在对方的视线下收回了手:“关于你这一次写的文章,我觉得有一些可以修改的地方。”
她将那篇用工整的花体字写下的文章摆在迪特里希的面前:“……这回我们的要求是写我的家人,你却只写了自己的哥哥呢。是没有想到什么有意思的话题吗?”
男孩碧蓝色的眼睛望着他,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真抱歉,洛歇特小姐,我无法写出和我父母有关的东西。”
洛歇特哑然。
“如果可以的话,还请您在现有的基础上批注吧。”
他说着低下头去,露出一个孤独的,金棕色的发旋来。洛歇特平白地感受到了一种负疚——贵族的家庭里多是复杂而丑陋的秘辛,这个孩子想必也有不为人道的苦楚才对。
“好的,这不是什么大事。”她在他的肩上拍了拍,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加油啊。”
那天晚上,洛歇特在灯下批改着这篇文章,指尖却在点触在纸面的表面时察觉到了一些怪异之处。她将精美的纸张翻转过来,细细地放在灯下看了,瞳孔瞬间紧缩了。
——仿佛是用没有墨水的蘸水笔反复写画着,数十数百个相同的名字铺满了纸面,在落笔处隐隐地透着光。
于此同时,迪特里希拎着自己的制服外套,面无表情地走过了他父母卧室所在的那条长廊。
厚重的门扉之后,隐隐的咒骂声和鞭挞声如往日一般响了起来。这丝毫不令他意外。到了再晚些时候,这样的噪音会掺杂进令人作呕的喘/息和肉/体撞击声,那样的声音他也已经熟悉了。
迪特里希回到自己的房间。这里曾经是他兄长的房间。他坐在床边,从床下抽出来一本被藏好的相册。随便翻开一页,有着金色眼睛的男孩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对着镜头微笑,无忧无虑,天真美好。他首先对过去的自己产生了难以言喻的嫉妒与憎恶,数分钟后,他的眼泪却慢慢地自眼角滑落了。
那个好的男孩永远不会再长大了,而被他留下来的自己却在逐渐变成一个丑恶的大人。
……
迪特里希像厌恶自己的父母一样厌恶着自己。
他的父亲是个虚伪,软弱,徒有其表的废物。在席格出事的那天,他忽视了自己反复的疑问,生生地错过了最好的追查时间。他不知道这个人和治安官做了怎样的沟通,在三天毫无结果的搜寻之后,这个人轻而易举地接受了席格已经死亡的事实,甚至吝于给予一些悲伤的眼泪。难以想象就在事件发生的不久之前,这个人还曾痴狂地贴在席格耳边,说他是振兴阿尔宁家的唯一希望,是他们引以为豪的继承人。
至于他们的母亲,则冷漠,麻木,从来不知反抗,仿佛一个死人。在席格出事之后,她听任自己的丈夫压下来这桩丑闻,甚至没能公布席格的讣训。时至今日,当年让席格殒命的绑匪依旧逍遥法外,而陪伴着他的,只有族谱上还未被划去的名字。
他自己做为这两个人结合的产物,自然也是可鄙的东西。已经没有人会再教习给他爱和信念,他于是毫无意外地堕落回了他原有的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