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金缓缓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然而现在坐在白塔里的,不是名为帕尔默的技师,而是名为阿尔宁的将军。他的职责和誓言沉沉地将他压着,逼着他在以杀止杀和静观平民死亡之间做着选择。
……他别无选择。
事到如今,他是不是反而该庆幸自己将成为这件事的施行者?因为不管从何处看来,他都如此适合——他是未知的底牌,是前爪沾血却未被击坠的孤狼。他亲手在撒格朗的背后划上了耻辱的疤痕,对于血狮子来说,是最咬牙切齿,也最诱/人的饵食。他甚至可以自己做出选择,将矛头着重对准军方的基地和支持军方的贵族,而不是最底层的民众。然后在最后的最后,他会在被截断后路时拖着尽可能多的敌人,痛快地同归于尽。
——在这条有去无回的路上,只有他有能力,只有他有意愿。
在尤金眼前,一闪而过的是夏塔斯城里的祭典,死在他怀里的青年。无边的星河,以及爆炸中丧生的他的队员——如果他必须造成更多无辜者死亡,那么以自己的性命偿还,听上去也还算公平。
七年前他已选择过的结局姗姗来迟,他本应对着逝者和将逝者说一句“原谅我”,然后坦然奔赴那必然的结局即可。
他原本原本,不该有任何迟疑的。
……
——“他不能再看到人死了。”
被他刻意压在脑后心底的身影忽然浮现在了他的眼前。高大的生化人背对着他,拖着一条不能动作的左手,疲惫地倚在了金属门的旁边。而他听到这样的句子,忽然明白一个人开始软弱,并不是因为自己孤立无援,而是因为有别的人发现了他的弱点。
……他和七年前不同了。
有一个人爱着他。有一个人将他小心地保护着。有一个人视他的愿望为自己的愿望。有一个人,曾让他真真切切实实在在地,对于未来即将展开的每一天,都抱有希冀和幻想。
这个人被他抛下了。
这个人还在等着他。
……
“我先离开一下。”
在突然的语句中,尤金迅速地起身,近乎狼狈地逃离了白塔。
……
是夜。
约书亚站在厚重的大门之前,在踟蹰了半响之后,终于推开了门。他的脚步陷入厚重的地毯,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昏暗的房间里仅仅开了一盏落地灯,洒下的光亮映照出了四处涌动弥漫的烟雾。黑发的男人坐在灯下的扶手椅上,下巴上是泛青的胡茬,指间夹着一根就要燃到尽头的烟。男人那双金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也不像是拥有焦点。
长长的一截烟灰到了烟尾能承载的界限,先是落往了指节,又从那里滑往了地上。在一地的烟头之中,这星点的烟灰看起来并不算什么。
约书亚蹙着眉抿了抿嘴唇,最后开口叫出的,还是他最熟悉的那个名字。
“……尤金。”
这样的称呼终于让尤金回过神来。他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略微挺直了背脊,从身侧拿出了一本破旧的硬皮书,朝约书亚的方向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