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期间,皇后突然转性要把后宫大权一股脑地揽过去。
尤其是在废寺修缮一事上,恨不得把新官上任的三把火都烧在这废寺上。
宁妃也不拦着,废寺修缮一事明面上看是她在经理,实则都是照着太后的意思。
皇后自作主张地撤了申冰采办一职,没过几日,又悄悄将人给拉了回来,宁妃晓得,定是皇后的哥哥暗中提点了。
申冰如今权倾朝野,李氏到了李炽为家主的这一代,早已有颓败之势,如今不过是仗着世袭的镇国公,还有个皇后妹妹罢了。
当然,仅凭着世袭爵位和皇后庇护,也足够李氏的子孙们再苟延残喘个两三代。
但皇后在后宫中要与太后丞相叫板,还差许多火候。
李炽是个聪明人,晓得李氏在朝廷和军功上已没可能再有什么建树,便转而汲汲钻营起生意来,派李弗乱去明月州,为的就是青盐贸易。
如今这废寺修缮好了,太后说这座寺庙是为宫中的无主冤魂们所设,宁妃此次要去拜祭的不是无主,但却是含冤而死。
碍于“冤魂”到如今还背负着罪名,她在自己宫中决计是不能给他立牌位的。
理光寺乃是一座白塔,坐落于北面的湖光山色之间,远远望去,映着苍翠绿树一湖碧水,景色分外宜人。
这种好地方哪会是太后偶尔经过发现的,想必已经物色了许久,还早早命人画好了堪舆图。
宁妃过了桥,行至理光寺前,双手合掌,恭恭敬敬地拜了拜,然后才往里面走去。
一进入这殿里,宁妃就觉得有些异常,这废寺里有许多白色的物件。
白色纱屏之上描的并不是佛经,而是冰天雪地中簇簇盛放的白梅。
为了凸显白雪之中的白梅,还特特用金粉给花蕊上色。
供桌之上的大小净瓶亦是纯然的白色,里面插着几枝绢花捏的白梅,栩栩如生,就像真的一样,若是不凑近,还真的瞧不出来。
垂下的帘幔俱是清透白纱,定眼一看,才发现这白纱另有玄机,
当天色昏暗下来,白纱上便渐渐显现出圆月的形状,簪花小字隐隐约约,好似浸在月晕中一般——
月出皎兮。
宁妃看了好一会儿,寻思着难不成是太后突然喜欢起白色来了?
不过来都来了,宁妃从芳若手中拿过供果,小心地在供桌上摆好,
接着在火盆中点燃香纸,取过三支香,点燃,跪在供桌前认认真真鞠了三个躬。
抬起头时,眼中已流下了泪水,但她面色依旧平静,似乎那行眼泪只是错觉。
芳若看着宁妃,轻声安慰道:“小姐……老爷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宁妃缓缓闭上眼,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又笑了一声:“今天太可惜了,没有亲自去午门瞧瞧上官镛那个老东西痛失爱子的场面。”
芳若唉了一声:“该死的是上官镛,没想到他竟把自己儿子推出来了!”
宁妃垂眼,仔细想了想,又摇摇头:“上官奥至死都不知道这些年与他书信往来的是我,没叫他带着遗憾去死,可惜了。”
九个月亮
芳若劝道:“小姐不必和死人计较那些。”
宁妃缓缓抬起头,静静地看着芳若,温婉的目光渐渐冰冷,芳若被看得不自在,正要开口询问,宁妃极快地抬起手,一巴掌落在她的脸颊上:
“谁许你在宫中叫本宫小姐的?”
芳若还是头一遭被宁妃掌掴,委屈地跪下:“奴婢知错,娘娘恕罪。”
宁妃却没让她起来,就像是故意惩戒似的,
芳若委屈,觉得宁妃并不是因为“小姐”的称呼……而是因为她一时疏忽,称上官奥为“死人”。
宁妃看着垂幔上随着暮色渐渐显现出月亮,殿内尚未有宫人前来点起长明灯,但现在看来也大可不必。
幔子上的月亮竟在黯沉的殿内泛着粼粼波光,一共九幅幔子,九个月亮,映照在大殿内,犹如置身月光之中,
抬眼瞧着上头细碎的闪光,颇有种手可摘星辰的意境。
就连刚刚被掌掴的芳若也被这奇景惊到了,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
宁妃在九幅垂幔中行走,突然看向芳若:“你说,本朝什么地方崇拜月亮?”
芳若被她这么一问,马上认真地想了起来,宁妃也没真的想得到她的回答,不由自主地抬起头,伸手去碰触幔子上可及的明月。
“明月州啊……”
小时候她听父亲宁无虞讲起各地的风物志,明月州记得格外清楚,
因为名字好听,怎么会有人用天上的月亮命名地上的州郡呢?
难不成那地的人都是下凡的神仙?
她这么问父亲时被轻声斥责了一番:“不许说这样的话,天神下凡者,唯有天子。”
宁妃在殿里站了一会儿,左思右想始终不得其解,如今紫禁城中唯一一个明月州陆氏的余孽只有槿嫔陆晗蕊。
太后为何要造一座与明月州牵连如此之深的寺庙?
或者说寺庙只是一个幌子,此处压根不是寺庙!
宁妃后背一凉,太后那只老狐狸深沉的笑即刻浮现在她眼前,她心下登时慌乱起来,不敢再多待一刻,催促芳若道:“收好东西,快走!”
娘娘向来端庄,何曾这么失态过,
芳若也莫名地跟着着急起来,什么也没问,埋头收拾着香纸和供果。
芳若拎着食盒正要转身朝外走,宁妃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神色凝重,二话不说,大力地拖着她跑到正殿旁的偏厅内,藏在纱橱之后。
她指了指柜子,让芳若小心躲到里面去,自己则缩在纱橱后,侧耳细听外头的动静。
此处离得有些远,动静也听不大清。
太后进了理光寺的正殿,闲杂人等都屏退在外,她穿过垂幔,走到供桌前,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
一刻不到的功夫,一名身着暗红色朝服的男子也走了进来,拱手朝太后行礼:“微臣申黎见过太后。”
太后一言不发,走到供桌前,轻轻转动其中一个净瓶,伴随着沉重石门开启的声音,一面佛龛转到了正面。
是一个很大的佛龛,分成了大大小小十数个格子,每个格子里放着一个神主牌位,太后的目光扫视了一番,最后长久地落在“陆寒江”上。
申黎直起身上前,从案桌上拈取三支白梅香,点燃后拜了三拜,恭敬地供奉在陆氏满门神主牌位前。
静默了一会儿,申黎才缓缓地叹了声气:“上官镛和孙雅臣两只老狐狸,竟然胆大妄为越过皇上,斩了上官奥。”
“对啊……陆大人再怎么能算,也算不到人心能残忍至此。”
太后说完,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又轻轻说道:“他倒是对自己的亲族格外残忍。”
申黎道:“陆大人那不叫残忍,他若要顾自己,便顾不了天下。”
反心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太后继续沉声说道:
“若不是上官镛斩了儿子,皇上心硬,定会顺着上官氏顺藤摸瓜地查下去,孙氏与上官氏勾连甚深,真是一个绝妙的时机啊……没想到这两只老狐狸拿自己的儿子当挡箭牌。”
申黎垂首听着,眼前浮现出上官奥卓绝的风姿,
他与当今圣上年岁相仿,还曾进宫伴读,说来也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更觉得可惜:
“上官奥小时与皇上伴读,聪慧乖巧,重情重义,此次原本只是打算用他做一个引子,皇上爱惜上官,无论如何也会保住他。”
太后摆了摆手:“别再说那些没用的,西疆尾大难掉,是他自己年轻莽撞,惹了不少人,即便他不死在京城,回了西疆也没几年活头……倒是这次,让哀家发现福王那个孩子……”
太后想起毕灵宸,话锋一转,眼神渐渐地阴冷了下去,
她缓缓走到一旁的扶手椅坐下,抬头望着垂幔上的月亮:“灵宸可真是叫人惊喜。”
竟暗中与西疆的州刺史们书信往来,这是开始起了反心了。
说完,脸缓缓地转向偏厅的纱橱,上面的花枝影影绰绰,若不细看,还真发现不了后面藏着一个人。
太后牵起嘴角笑了笑:“宁妃这次做得不错,早早的就假借孙贵妃之名与上官奥书信往来,又在后宫故意引两人相会……只是没想到皇上如今心中只有槿嫔一人,竟没将孙贵妃与上官一事放在心上。”
申黎点头:“太后英明,早早留有后手,拟了伪诏。”
太后笑着摆摆手:“灵宸那个傻孩子,以为伪诏是西疆州刺史们的手笔,殊不知他们也不过是火上浇油,半途来插一脚罢了……到底还是宁妃心细,主动献策,说上官奥精通雕琢,咱们才能找到由头嫁祸上官。”
说着,又笑着看向了纱橱,面色却是冷的:
“宁妃,你还要躲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