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银子还是作坊的分红,对家里几人来说都来得太容易了些,若非必要,她其实是不愿意这么做的,不想让他们以为她总是能轻易的想出挣钱的法子,总是能轻易的赚来银钱。
短时间还好,时间长了,次数多了,难以保证不会出现她不愿意看到的变故。
她始终记得外公跟她说的一句话:人心是最禁不起考验的,尤其是在从贫苦到一夜暴富的时候。
她这些天其实一直有点胆战心惊,时常注意着家里几人的言行举止,甚至是有点迫不及待的想要把那一百五十两银子全都花光。
钱花光了,就回到了原来的状态,靠着几亩田地勤勤恳恳的过日子,再凭着自己的本事一点点攒起家当,这才是最让人安心的家方式。
分了家,又建起了新房子,他们一家五口人只凭着七亩良田就已经比村里的大部分人家都要宽裕了。
景玥可不知道云萝在这短短的一会儿想了那么多事,他听她的决定后,就准备让人取来纸笔,视线一转,自然而然的看到了她放在脚边的那一箩纸,不由好奇的问了句:“你怎么一下子买了这么多的纸?”
他还伸手翻了两张,眉头微皱,“这纸质甚是粗劣,根本写不成字,即便是给蒙童使用也太差了。”
云萝一下子扯着背篓往凳子后面藏了藏,面无表情的说道:“没事,我有别的用处。”
景玥看着神情正经到有点严肃的阿萝,愣了下,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觉得耳根微热,连眼角都被悄然晕红了,目光略微游离,还要强作镇定和平静的说道:“是吗?我原还想借你两张纸一用呢。”
这话一说出来,他又觉得后颈一麻,头皮都要炸开了。
在猜测了阿萝大概会拿这些纸作何用之后再说出这样的话来,总觉得甚是猥琐。可在炸毛之后又开始心疼,前世的那个时候,阿萝使用的可是洁白柔软的上等好纸。
云萝倒是没想那么多,主要还是没想到眼前这个人在上一世曾对她十分熟悉,竟一下子猜到了她买这些纸的用途,甚至还暗搓搓的琢磨起了该如何不动声色的送上更柔软更舒适的好纸。
如果知道的话,她大概也不能若无其事的从那三十文一刀的草纸中抽出一张,还打开了新买的笔墨和砚台,“用这个纸就行。”
景玥摸着这粗劣的草纸,深深觉得这完全不足以匹配他和阿萝今生签下的第一份契书。
而且他现在摸着这纸就觉烫手得很。
索性就叫人另外取了纸笔来,还不忘跟云萝解释:“这纸只能用来平时随手练字,极易损坏,难以保存。”
就景小王爷的身份,若是在以前,他是连看都不屑于看这种粗劣纸张一眼的!
云萝无所谓的点点头,然后看着他执笔在新送进来的,裁剪好的洁白宣纸上落下一个个文字。
景玥拿出了他最认真的状态,务必要把每一个字都写得尽可能完美,如果能得阿萝欢心,将其奉为珍宝,仔细收藏,那就……呸,区区一张纸还想被阿萝视若珍宝还仔细收藏?
云萝看着手上这份前后字迹差异得有点大的契书,默了默,然后取笔仔细勾勒出了自己的名字。
她最近也常和文彬一起练字,加上有前世的基础,进步自然是飞快,她现在的字已经很有模样了,虽不能跟景玥的比,但也再不是金多多曾吐槽的——每一笔都落在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白纸黑字,一式两份,签名盖章,至此彼此的契约就正式落定了。
签好契书,云萝又将方子给了他,恰好此时响起了敲门声,竟是有小厮模样的人捧了两个精致的月饼走了进来。
景玥的目光在那两个纸盒子上扫过,神色并不很满意,但府城最好的点心铺的月饼还没送达,他也只能拿这两个据说在镇上最受欢迎的大月饼来勉强应付。
这两个月饼真是极大的,圆圆的几乎有针线笸箩那么大,还没靠近,云萝就先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甜香味,靠近一点,连里头五仁馅的味儿都随之飘了出来。
云萝:“……”真是又甜又腻的大五仁呀!
景玥拿食指轻挠了下脸颊,难得有些难为情的说道:“正逢中秋佳节,这两个月饼也是我的一点小心意。据说,这月饼在镇上很是受欢迎,但凡是家中稍富裕些的人家都会买一个回家,不管是用来晚上拜月,还是与家人一块儿分着吃都是极好的。”
不过他知道,阿萝肯定不喜欢。
可眼前也只能送出这个了,下人和卫漓皆都毫无动静,实在出乎意料。
云萝迟疑了下,倒不是连两个月饼都不愿意收,实在是这个味儿让她不大喜欢,可想到家里另外四个人都是不怕甜的,她最终还是将月饼收下,道了声谢。
在糖都算得上是奢侈品的这个时代,普通的穷苦百姓还真没有几个会怕甜的。
云萝收了月饼之后就没有再继续逗留,带上东西匆匆的与景玥告别,然后出了酒楼又出镇子,脚步飞快的往白水村赶回去。
景玥站在窗口一直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才缓缓垂下了眼睑,薄唇紧抿,又是那个阴郁冷漠的景小王爷,半晌才转身出了酒楼。
他必须得回京城一趟了。
而云萝离开庆安镇之后,又在桥头村的大香樟树下追上了同样回村的云蔓和虎头。
“小萝,你咋买了这么多纸?”虎头探着脑袋往她背后瞧,那满当当的一篓子全是纸,把郑学渣的眼睛都看直了。
“给文彬练字。”
学渣虎头咽了咽口水,“文彬也太可怜了!这得写到啥时候啊?”
他们回到村子的时候,村里到处都在谈论里正家的继祖考中秀才了,郑家二十多年没回来的那位姑婆带着孙子回乡考试,也考中了秀才,还是头名案首呢,就跟去年的李三郎一样。
这是全村的喜事,总觉得今年虽然遭了灾,但日子却也很有盼头。
前有大作坊建造在村里,等到作坊建成开工,总是要就近招人做工的,村里这么些人可都是现成的壮劳力啊!
而现在村里又多了个秀才相公,出去给儿女说亲都要有脸面许多呢。
那袁家小郎虽不是本村的,但也是咱白水村的外孙啊!
虎头凑到云萝耳边,悄悄的问了一句:“文杰大哥没考中?”
云萝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领会。
郑虎头就明白了,还在她身旁吸着鼻子嗅了嗅,然后摸摸下巴有些神思不属的说道:“一起去的三个人就他没考中,这得多没面子啊!枉他平时一副多有才华的模样,我上次还听见他说继祖哥只晓得死读书,这样是考不上秀才的呢。”
云蔓好奇的问道:“那考试不都考的书本上的东西?咋专心读书还会考不上秀才呢?”
虎头摇摇头,“这个我咋晓得?我又没考过。”
云蔓嗔了他一眼,又说:“也不晓得文杰和承表弟啥时候能到家。”
郑文杰和袁承都是十六岁,却都比云蔓小了几个月,不过听说袁承的上头还有两个姐姐,皆已经出嫁。
说到这里,虎头又往云萝身边凑了过来,“你给承表哥准备了啥贺礼?该不会就送他两沓纸吧?哎我说,小萝你身上藏了啥东西?咋这样香?”
其实两沓纸也得好几十文钱呢,村里送礼从来都是扯几尺布,拎几个鸡蛋,或者直接包上十几二十文钱,几十文钱的东西那绝对是上等的,说出去都倍儿有面子。
当然,这是说的邻里之间,若是亲戚,那就得看个亲疏远近了。
若是单从云萝和袁承来论,他们已经算是远亲了,但只要郑大福和郑七巧还活着,他们就是至亲。
看着虎头那围在身边垂涎欲滴的模样,云萝默默的分了他一个五仁馅的大月饼,顿时把郑虎头喜得眉开眼笑的,连着盒子一起捧到面前深深的嗅了两下,“太香了,这可比刚才吃的小月饼香多了,咋这样香呢?”
云蔓在旁边看得直捂脸,深觉得脸都被这亲弟弟给丢尽了。
虎头捧着五仁大月饼自个儿陶醉了一会儿,然后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纸包递给云萝,“我也给你带了两个月饼,不是特别甜,你说不定就稀罕呢!”
云萝也算是跟他交换了月饼,然后在路口与他们分别,各自回家。
尚未踏入大门,她就感觉到了里头的气氛沉闷,明明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家,但却谁都没有说话,只听见郑大福闷头搓草绳的沙沙声和郑丰年间或出的唉声叹气。
所以当云萝踏进大门的时候,一下子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郑丰年一眼就看到了她背后有小半截露在篓子外面的一刀刀纸,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皱着眉说道:“咋买了这许多纸?瞧着纸质可不大好,怕是连字都写不成形。”
读书几十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云萝说:“反正便宜,只要十文钱就能买一刀。”这么大的一刀,算起来比厕纸还要便宜,除了颜色不大好看和不好写字之外,用来做些别的其实是不错的,还纯天然不添加任何化学剂,而她用来那啥又不在意会不会晕墨。
郑丰年眉头皱得更紧了,“这可不能贪小便宜,我和你大哥是不会用这种纸来写字的,白白糟蹋了墨水。”
云萝的眼皮一撩,“本来也不是给你和大哥用的,大伯你们需要用纸的话,还是得自己去买。”
郑丰年一愣,随之迅速的涨红了脸。
他只是下意识的以为家里只有他和他儿子要用到这些东西,一时间竟忘记了他们已经分家,而二房的那个侄儿也在悄悄的读书识字。
云萝淡定的从他身旁走过,而这个时候郑丰年才突然想到他其实还可以挽一下颜面,就对云萝说:“我不过是白提醒你一句,何时说要你的纸了?”
云萝停下脚步,转头淡淡的说了一句:“谢大伯提醒,我晓得了。”
郑丰年却仍觉得他被羞辱了,追上前去拉云萝的手臂,“你把话说清楚,我何时要你的纸了?小小年纪的,可不能学这等满嘴胡言的坏习惯。”
这就很不讨喜了。
云萝横移一步,轻松躲开了郑丰年的抓拽,微微皱着眉头说道:“我也没说你来要我的纸啊,不过是说了句这些纸不是给你和大哥使用的。”
“既不曾问你讨要,你又何须刻意说这一句?”
云萝于是也有些生气了,当即拿话刺了回去,“大伯与其在这里跟我一个小孩纠缠些许小事,倒不如想想等大哥回来之后该怎么安慰他受伤的心灵,毕竟咱村三个人同去,就他没能考中秀才,也不晓得是谁一直在说李继祖的才学比不上大哥。”
以前也没觉得这个大伯有这么没脸没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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