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的话说到云澹的心坎中了,这才发觉眼前的女子何等聪明,她什么都看懂了。懂了,便自己择了条路,不为难任何人。除了修玉。修玉还小,他兴许还不懂为何母妃要带他走,正如当年舒月对星儿那般,问星儿要不要与他走,星儿摇头:儿臣不能走。说到底,苦的是那些孩儿。云澹心中绞着难受了。
这件事云澹思量许久,自打他心中装了荀肆,便觉得对她不起。也觉得对旁人不起。到底该如何做,他始终寻不到一个万全法,这世上也向来不会有完全之法,再好的月亮每月也只圆那一天,总有缺角。
他缓缓开口:“在宫中这些年,令你受委屈了。朕打小不通风月,好在进了宫的女子都如你如思乔这般懂事,从不令朕难堪。朕打心底感激你们。你想出宫,这并非错事,后宫这种地儿,再好的人呆久了,也会生出几分病气来。”云澹停下来,看贤妃嘴角抖了抖,眼眶红了。他又觉得自己太过残忍,毕竟相处十载,这话是无论如何说不下去了。
这会儿过了一阵风,一片落英随着风走了,不知刮去了哪里。贤妃从前在宫里便爱看风,要说风从来没有形状,它没有形状,却能教世间万物变了形状。贤妃这会儿就是那阵没有形状的风了,那花瓣不动,自己便吹一吹吧!
“是了,思乔皇后走后,臣妾也生出几分惧意来,生怕自己也匆匆去了。这趟回扬州,见到扬州城有许多女子,耄耋之年,面上却不见什么纹路。想来还是扬州的水土养人。若是皇上能给臣妾这长命百岁的机会,臣妾感激不尽。”贤妃拾起衣袖上那片落着的花瓣放到二人面前的石桌上:“至于修玉,到时问他,是愿长在父皇身边还是长在母妃身边。又兴许京城半载,扬州半载,想去哪儿便去哪儿,自在些。”
贤妃将该说的都说了,她起心动念,又恰逢这样一个机会,成全旁人,亦成全自己,都不为难。朝云澹淡然一笑。
“既然说到了这儿,朕便与你说一说朕的想法。朕想与你和离。说和离这二字似乎不合适,在大义律法中,妃子等同于妾,妾可休可遣,并无和离一说。但朕不愿如此,朕愿给你们体面,也愿在我朝开一个先河,以和离之名,予你良田、珠宝、铺子,愿你此生无忧。也愿你得遇良人。”云澹最后这句着实吓到了贤妃,得遇良人之意,是准许她再嫁。这不合礼数。数百年来,进了后宫做嫔妃之人,非死不得离宫。他这一句,不知要顶多少天下男子的骂名了。
贤妃摇摇头:“皇上,臣妾能体面出宫已是万幸,得遇良人之事,臣妾不敢奢望,也不愿皇上为难。”
云澹摇摇头,转而轻笑:“你不必替朕想这些,朕一言九鼎。从前朕听千里马说过,民间的女子亦苦,嫁了一人,无论是好是坏,都要咬牙过一辈子;若是哪一个和离了,也要忍受世人的偏见,再嫁就难了。这并不公允。这世道得变一变,如何变呢?从朕开始。你若愿意,就在此事上与朕一起,做给天下女子看,做给世人看。”
云澹目光灼灼,贤妃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的神情,是在爱着他的子民了。他这样的神情也令贤妃觉得无畏,那有什么呢?临了这次与他站在一处,不枉相识一场。多好!
“臣妾遵旨。”她起身朝云澹行礼,想来相识多年,话不过百,竟是在今日看透了彼此的为人,也不算差。
云澹上前扶她起身,顺道将桌上那瓣落花放到她衣袖的褶皱中,笑道:“挺好看。”
贤妃亦笑出声:“是。”
“朕还得拜托你两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