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会狠狠挨一个嘴巴子,衣飞石都想好怎么赔罪了,那一记耳光抽在脸上,却是轻轻地,更像是拍了一下。
衣飞石抬头就看见皇帝紧抿着嘴怒不可遏的样子,可他脸上真的不痛。
无碍无碍,再敢说一句无碍试试。满嘴瞎话!朕竟被你骗了。
谢茂称不上好脾气,看着衣飞石那烂成一团的膝盖,他是真想抽人。至于为什么最后改抽为拍,那纯粹就是见鬼了!朕竟舍不得抽他,妈哒!他隔天就会差遣人去长公主府探问衣飞石,除了赏吃食玩意儿,最主要就是问衣飞石是否受了委屈。
他实在太低估马氏的张狂了。想想马氏当日在潜邸就敢对衣飞石动手,他暗恨失算。
不行,你不能继续待在长公主府。实在是鞭长莫及。
这个问题谢茂其实早就琢磨了,衣尚予回京又有腿伤,衣飞石这个做儿子的若是老住在外边,不管他住北城别院还是宫中,都说不过去。再者,马上就是新年了,哪家做儿子的不在家里帮着保持年礼祭祀,反而往外边跑?连他做皇帝的,这时候都不能轻易出宫。
恰好太医奉召来见,谢茂让朱雨跟在太医身边盯着,他自己则去一旁吩咐赵从贵,细细叮嘱了一番,赵从贵立马就往长信宫跑。
回来时,太医已经给衣飞石重新涂了药膏,说是皮外伤,衣家的冻疮膏比太医院的还好一些,养好之后注意保暖,只恐来年还要复发。
衣飞石很老实地缩在榻上不敢抬头,谢茂只拍了他脸颊一下,半点儿都不疼,他也知道谢茂是真生气了。看着他的倒霉样子,谢茂还能怎么办?憋着气在榻边站了一会儿,到底还是不忍心,又坐了回去,将衣飞石搂在怀里柔声哄道:吓着你了?朕不该打你。
衣飞石一直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委屈,被他这么搂着哄了一句,心里有点湿:没有吓着。臣知道陛下是心疼。拿手挨了我侧脸一下,哪里就是打了?他想起皇帝上次要打他手板,戒尺也是重重提起,最后放在了他手心上,忍不住就想笑。
笑了?得意了是不是?谢茂捏捏他的脸,那日往宫里跑求朕庇护,朕还赏了你两箱子珍玩宝石。可见是白赏了。待会儿朕让人跟你回去,全给朕还来!以后再这样,还要罚你多交两箱子宝石给朕内库里!
衣飞石噗哧笑道:陛下哪儿这么小气?臣身无长物,还不起。
谢茂就想调戏一句还不起可肉偿,话未出口,渐生黯然。小衣即刻就要去西北,只怕三五年都不能相见,离愁别绪陡然涌上谢茂的心间。
他一只手在怀里少年的胸膛上细细抚弄,低声道:爱卿去了西北,山长水远,与朕许久不能见了。
衣飞石笑容也渐渐止了。他虽是被动接受皇帝的感情,这几个月得到的关怀,却是他此生前所未有的深切隆重。谢茂不止待他好,还莫名其妙地深信他,日夜亲昵,旦夕言笑,哪怕他对谢茂的感情很复杂,也毕竟是有了一些真情。
一旦离开了京城,就再没有人半夜给他送吃的,再没有人关心他是否受伤,再没有人搂着他抱着他耳鬓厮磨衣飞石觉得自己竟有些很令人不齿的失落。
待臣剿灭陈氏,收复兰宫,携北境疆土凯旋,朝贺陛下平定天下时,他尽量说让人高兴的话题,脸颊还有微微地绯色,臣也长大了。
不知道那时候他吞吞吐吐地不住瞟谢茂的脸色,陛下还、还要臣么?
谢茂被他撩得脑子一昏,低头就狠狠咬住他的嘴唇,痛吻不止。
你说要不要?朕等了你两辈子,你敢给,朕就敢要!
许久之后,谢茂看着衣飞石被亲得肿起的薄唇,低低喘息着,呻吟道:朕等你凯旋。等你长大!
尽管谢茂没有明说,可衣飞石也知道谢茂要提前送他去西北。
二人都有了离愁别绪,这一回腻在榻上就有些下不来。往日都是亲亲挨挨,彼此都守着礼数不曾去碰底线,这回都将亲昵程度往里放了一点,老流氓手段娴熟,弄得衣飞石越发不愿下榻,竟有些后悔虚度了从前的时光。
一直闹到傍晚,眼看宫门下钥了,衣飞石才恋恋不舍地起身:陛下,臣得出去了。
谢茂吩咐宫人给他准备了一辆不逾制、不带纹记的马车,直接候在太极殿东巷,谢茂非要抱着他上车,衣飞石抵死不肯。殿内放肆一些,可说是闺阁秘戏,没有皇帝抱着外臣在太极殿外跑的道理。哪怕是宠妃也要被弹劾到贬谪几级,他才不干这事儿。
谢茂只得紧紧牵着他的手,二人一前一后在腊月寒风中往外走。
膝盖疼不疼?谢茂问。
不疼。刚才我就行动自如跑进宫来了,皇帝每次都这么夸张。
马车直接送你去北城的住处,领上你的几个人,是叫卫昭那几个?叫他们跟着你,朕也放心。另外有一队羽林卫跟着你,朕都交代了,听你辖治,你就当是你的几个亲兵,该怎么差遣就怎么差遣,多半是听话的,若不听话,你顺手砍了就是,不必问朕。
今夜就出城。先到西郊的皇庄住上几日,养养你膝盖上的伤,对外只说西北军务紧急,朕先派你过去了。相关的勘合手续,这几日就让兵部办好了给你送去。再有你有什么要带的,写一封信,朕让人直接给你阿爹。
那庄子是朕龙潜时皇父所赐,有汤泉,暖和得很。你安安心心住着,吃穿用度不必费心,赵从贵都安排好了。朕把赵医官也从长信宫要来了,今夜跟你一起走,你要听大夫的话,她要你忌嘴,你就乖一些,仔细太后又罚你抄经。
谢茂一路叮咛到马车前,宫人掀起车帘,谢茂还先伸手在车厢里试探了一下,发现炭炉烧得里边十分温暖,才轻轻搂着衣飞石的腰肢,柔声道:你好好的。
衣飞石被他一路温言絮叨感动得眼眶有点湿,想起真的要离开了,走得这么急,这么快,他还以为能够多待几日,起码等到元宵节后,哪知道皇帝这么蛮横,说送走就送走,一天都不许多待,半晌低头不语。
衣飞石身强体健,站在巷中半点不觉得寒冷,谢茂被小风吹得有点禁不住,就要拉他上车
外边宫人仆婢众多,还有一队羽林卫跟着,衣飞石不敢放肆,悄悄勾住谢茂的手指。
他这么一勾,看似不动声色,力气比谢茂大,谢茂动不了。分明是被臣下钳制住了,谢茂却只觉得眼前少年可爱,掩住笑意正色问道:怎么了?
衣飞石也不好意思说舍不得,再不走,宫门下钥,还要惊动好几个衙门来开门,那就不太好了。他哼哼一声,松开手指,退后一步,还是想给皇帝磕头拜别。
谢茂眼疾手快揽住他,气得捏他脸颊:伤!
衣飞石只得老老实实长揖到地,道:臣拜别陛下。还请陛下保重。
谢茂要他上车,衣飞石就不肯,说:岂有陛下送别臣子的道理?臣远望陛下背影安驾殿中,再行告退。
谢茂无奈,站在风口上真的有点不舒服,只得留下衣飞石在原地,自己一步一步回太极殿。他走两步就回头看一下,衣飞石总是在他回头时恭敬长揖,一直到谢茂的身影消失在太极殿内,衣飞石才上车离去。
衣飞石不知道的是,他的马车在御道上缓缓步行,谢茂就站在太极殿门口,看着他一点点离开这座宫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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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里装饰低调舒适,衣飞石独自一人坐在狐皮软椅上。
下午和皇帝一场前所未有的亲昵,二人都越过了从前谨守的底线。虽说皇帝仍是坚持他还小,不肯做到最后,可是,该知道的事,衣飞石都已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