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去承认心中的惶恐,他居然那么害怕,害怕失去了白皙光洁的脸庞,就会失去皇帝的温柔宠爱。他就像是即刻就要生死离别,寸步不离地守在皇帝身边,就怕皇帝看着他脸上日益稳固恢复无望的鞭痕露出厌恶之色。
这种恐惧与忐忑竟然迷惑了他的心智,让他蠢得无以复加,蠢得令人不可思议。
衣飞石人生中第一次栽这么没水平的跟头,他都不好意思跟皇帝说。更重要的是,何医正背后还有一大串人无缘无故的,何医正干嘛要坏他的脸?自然是因为他的脸,挡了别人的路了。
倘若不是衣飞石身手奇高,又常与皇帝坐卧同起,不管是出入护卫还是进口的饮食,全都跟皇帝一样守护得极严格,对他出手的只怕就不是何医正了。
何医正今日抹在他脸上的灵狐髓,其实是一种溃烂极快的草木毒药。
若不是赵云霞跟在身边即刻看出不妥,他也觉得伤口烂得让人心惊,迅速用匕首削去了脸上的腐肉,只怕整张脸都已经毁了。
赵从贵回来禀报:陛下,奴婢赶到太医院时,医正何练圳已服毒,奴婢使人将他救活,问出口供,这会儿正在剥皮。他一边说,一边将何医正画押的口供呈上。
衣飞石在战场上杀过不少人,砍人脑袋,砍人胳膊,砍人一刀两断,他自觉见过何谓人间炼狱,见过了尸山血海。可是,如今坐在舒适温暖的太极殿里,听着一向笑眯眯温柔可亲的赵公公,就像问陛下今晚吃什么菜?一样平静地说出正在剥皮四个字,他就觉得背心发冷。
谢茂看都懒得看那供词一眼,盘膝坐在榻上,正在合香:朕说话你听不懂?有一个算一个,通通剥皮。
赵从贵哎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说:据何练圳招认,指使他行事的,乃是千年宫的孝帝贵妃石氏
谢茂冷笑道:石氏莫不是石头变的?这皮剥不下来?
赵从贵冷汗涔涔,赔笑道:圣人,这
所谓孝帝,就是先帝谢芝。谢芝谥号奉皇大弘孝皇帝,庙号中宗。他死之前杨皇后就薨了,谢茂登基之后,也懒得给谢芝的后宫晋位,全部奉养到东北角的千年宫里,上下皆称孝帝某妃。
谢茂登基之后不给谢芝的妃嫔晋位,勉强也能说得过去。毕竟他与谢芝是兄弟,不是父子,谢芝留下的也都是妃子,不是皇后正室,在礼法上,谢茂不理会也站得住脚。
不礼遇是没人说话,可他这才登基不到两年,就把谢芝后宫仅在皇后之下的贵妃剥了皮
这消息传出去能听吗?不得议论他跟谢芝多大仇多大怨呢?本来谢茂这兄终弟及的皇位,就是仗着宗室、朝臣和引为奥援的衣家,硬生生从谢芝诸皇子的手里抢来的,再闹这么一出,天下人怎么看?
衣飞石下午就醒悟过来了,他知道何医正背后还有人,但他万万没想到和先帝妃嫔相关。
陛下衣飞石一开始就想低调处理,这时候更不想生事了,何医正说的也未必就是真话。他一句口供,随意攀诬千年宫石妃,又没有证据
吃果子。谢茂拿剥好的桔子打发他,笑容依旧温和。
没有证据的供词,赵从贵怎么敢呈上来?能送到皇帝跟前的供词,每一句都是要赵从贵负责的。皇帝的旨意很明确,涉案者全部剥皮。他之所以来送供词,实在是因为这事儿太大了,他不敢动。那可是先帝贵妃,仅次于皇后的高位妃子。在皇帝登基时,石贵妃还帮忙摁死了李贤妃和先皇长子。
只可惜,石贵妃安分了这么多年,到底还是没耐得住寂寞。这就想插手皇帝后宫了。
谢茂登基两年始终不肯立后选妃,有点心思的都在琢磨这个事儿,皇帝为什么不肯选妃呢?再看皇帝对定襄侯悄无声息又无法无天的宠爱,该明白的都明白了。
聪明人选择等待,选择观望。
皇帝宠爱能有几年?以色事他人,色衰而爱驰。他定襄侯十五岁时能缠得皇帝不抽身他顾,五年后呢?十年后呢?难不成定襄侯三十、四十岁了,一身老朽皮肉,皇帝还非他不可?
何况,皇帝对定襄侯,还未必是真的宠爱呢。一旦衣家失势,定襄侯下场未知。
也有不怎么聪明的,如千年宫孝帝贵妃,如她背后的势力石贵妃家中早已衰败,在先帝朝就很低调无争,她为何充当马前卒对衣飞石下手?谢茂早就察觉到朝堂内隐约的暗流,他只是没想到,事情竟然会选择在衣飞石的脸上爆发。
背后之人确实刻毒。明明是对谢茂的后宫有想法,却选谢芝的贵妃做刀子。谢茂只要怒动石贵妃,朝野联想自然会牵扯到他与谢芝的关系,牵扯到继位之事,水就彻底浑了。
按照常理而言,谢茂这时候就该和衣飞石的选择一样,低调行事,轻拿轻放,恍若不知。
可是,所有人都料不到的是,重生了几辈子的谢茂,就不喜欢按照常理出牌。
你设局让朕戴镣铐起舞,朕就敢推桌子。
出牌?朕让你牌都没得玩儿!
作者有话要说:
老谢:朕的小衣不可能这么蠢!
小衣:恋爱降智商。陛下您要聪明的小衣还是蠢蠢的小衣?
老谢:白天聪明晚上蠢。
衣尚予:流氓!
第70章 振衣飞石(70)
谢茂蛮横起来谁都不敢拦。
被奉养在千年宫的孝帝贵妃石氏当夜就被拖进了直殿监,消息传到长信宫时,已经是次日清晨。这一日,皇帝不朝。黎王谢范被紧急召进宫中,皇帝扔下两份供词,轻描淡写地说:朕昨日误食毒物,夜里呕血三升,这案子还请兄王替朕尽早查明白了。
谢范目前是枢机处知事,实领卫戍军,查案子这事儿怎么也轮不到他。
皇帝自谓中毒,还说什么呕血三升,谢范吃了一惊,可是,他看皇帝气定神闲、精神奕奕的样子,哪里是中毒了?睁眼说瞎话嘛。
明知道这件事必然棘手,谢范捡起何医正与石贵妃的供词迅速翻看一遍,还是很干脆地领命:陛下放心。臣明白怎么办。
这哪里是叫他查案子?这是叫他去杀人。
何医正的供词牵扯出先帝后宫,石贵妃的供词则咬上了好几位宗室王公。
明明只是伤了衣飞石的脸,皇帝却一口咬定中毒的是自己,虽说这案子幕后听起来颇多不可见人之处,可皇帝打算掀桌子的意图很明显。谢范既是皇帝的亲兄弟,手里又掌着兵权,皇帝要和宗室打仗,谢范当仁不让地要给皇帝充当马前卒。
谢茂也不是单单只给了谢范两份供词,直接负责此事的赵从贵和听事司直奏千户宰英,也暂时离职转谢范属下听差。
换句话说,主导此案查审的仍旧是太极殿,黎王不过是充当了一个打手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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