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茂觉得他说得很保守了,徐屈则觉得皇帝根本不懂种地,这话怕是皇庄奸奴蒙蔽圣听时说的!
把地犁好,种子往地上一扔,齐活?这怕是齐不活吧!
徐屈觉得,天底下辛辛苦苦侍弄庄稼的农夫,都要被皇帝这句话气哭了!
稷下庄明年春天才点种,这半年,你挑些人到溪山来,看着这边种第二季。谢茂想了想,朕在溪山也给你辟一块地,你随便种种。下雪之前,可见分晓。只有一条
他手里还拿着解鱼的竹筷,严肃地竖起,不得将谷种带出溪山。
谷种已育成,种粮此事极其轻易。朕千里迢迢请小衣从西北调兵回来试种,一是想给退伍伤病找一条长久的谋生养老之路,二则是朕相信衣家军纪严明,必然能守护住皇庄内的谷种。徐屈,你是小衣信重之人,朕惟望你不要辜负小衣的信重。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徐屈则从中听出了一丝寒意。
朕信重衣飞石,衣飞石信重你。你把事办砸了,责任不在你一人,朕只找衣飞石算账。
草民徐屈才要表白衷心。
谢茂低头吃了半块白嫩的鱼肉,说:你的功绩,封侯不在话下。办好这趟差,几十年来朝廷该你的,朕都还给你。
徐屈可谓是衣尚予帐下战功最厚之人,几次大战他都立有头功。然而,诸秋大战时,他负责保护的文帝长子谢芳死于流矢,衣尚予惟恐他被文帝迁怒,他之后就在谢朝兵籍中神隐了。
衣飞石会在这时候把徐屈调回京来,未尝没有求谢茂网开一面给个机会的意思。
谢茂不在乎徐屈是不是真委屈,说来徐屈是真把他大哥保护死掉了,再是刀兵无眼,徐屈逃不过一个失职之罪。不过,衣飞石既然有心求情,哪怕没有明说,谢茂还是马上就领会了衣飞石的用心。
他也不在乎一个爵位,衣飞石求情,徐屈办事用心,给徐屈一个足堪匹配的爵位也无不可。
徐屈就觉得吧,就算是贡米,他也得咬着牙好好地种了!
当天徐屈就从稷下庄招来了十多个精干的老卒,年纪都在四十岁往上,尽管身带残疾,却个个行至利落。皇帝这些天都在田里转悠,徐屈又发誓要把贡米种好,偏偏皇帝又不禁着徐屈带着那十多个老卒对皇帝和佃仆进行强势围观,搞得就近保护谢茂的御前侍卫天天神经紧绷,就怕徐屈哪天突然带着人冲上前把皇帝脖子拧了。
下种之后,皇帝还在溪山皇庄多待了十多天,青芽破土茁壮成长之后,京中文书日益增多,内阁大臣也常常来皇庄拜见,皇帝被烦得不行,实在待不住了,只得带着太后回京。
徐屈则继续待在溪山皇庄,看这试种的第二季奇葩稻谷。
徐屈是个面上看着憨,实则极有心眼的狡猾角色。
他领了谷种,交代给十多名老卒,要他们老实学着皇庄佃仆,一五一十地老实侍弄,他则把自己手里的谷种分成三拨,一拨不浇水,一拨不施肥,一拨跟皇帝说的那样,刨个坑扔土里就不管了。
至于除草除虫这个真没有。没有杂草,也没看见虫害,根本不必纠结这样的问题。
下雪之前,稻谷真的长得硕果累累,溪山皇庄开始收割。
徐屈是亲自看着自己那三块试验田一天天长大的,不浇水的,不施肥的,扔进去就不管的。依然活蹦乱跳、饱满精神地长了个怒放的姿态。
他每天去看稻穗好几眼,还把属下十多个老卒拎出来问:是不是偷偷给我田里浇水、施肥了?
其实,有没有浇水施肥的痕迹,他自己最清楚。
这还真是刨个坑把种子往地上一扔就能长得气死农夫啊
他想起皇帝那日竖起竹筷,严肃地警告他保密的模样,心中悚然而惊。
徐屈是个老将了,刀山血海淌了无数遍,跟前还死过文帝最心爱的嫡长子,用他的话说,老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可是,这一个瞬间,看着田间长得硕果累累的稻子,他心惊了。
皇帝说得对!这样的谷种,就是天上赐下来的宝贝!灭陈之前,绝不能轻易流出境外!
它是食,也是衣,是驰骋的战马,是杀敌的利刃,是灭国的屠刀啊!
很多时候,有钱买不到粮食。在这个缺粮的战时,有了粮食,就可以换无数好东西!
一定要守好门户。这谷种,不能流出去一颗!徐屈发狠。
缺了耳朵的景七会算数,这会儿就在给徐屈算账:一亩可产粮三千九百斤,若按一年两熟采割,单单稷下庄的四万亩皇庄,就可以供养八十万人每日一斤稻米。
此时一般庶民百姓家庭,壮丁每日约食用半斤粗粮,一两细粮,妇孺老人吃得就更少了。
每天一斤稻米,在这个世道而言,已经算是富养了。
徐屈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是十万人?
景七又算了一次,肯定地说:八十万!我算学很好!
徐屈自己算了一遍,觉得景七的数字没有错,那可能就是皇帝算学不太好吧?真是太好笑了,皇帝居然以为只能养十万人
等等,你说,四万亩皇庄,养八十万人?徐屈掰了掰手指,谢朝总共才多少兵马?
就算运输狂耗辎重,可是,皇帝又岂止才一个四万亩的皇庄?这谷种是刨个坑扔下去不用管都能好端端长起来的神仙种啊徐屈眼睛都绿了。
第96章 振衣飞石(96)
溪山皇庄的稻谷收割之后,谢茂不嫌兴师动众,亲自往旒田走了一趟。
庄头向谢茂汇报产量,和他预计的还差了一线。
然而,在溪山的小规模试种已经让庄内佃仆兴奋得搓手含笑。不管有没有经验的农人,都能从这近乎梦幻的丰收看出谷种的珍贵。新帝登基以来已减了两次农课,皇帝名下的皇庄更是一再降低田租,佃仆近两年的日子过得富裕了很多,再有了这神仙种!哪怕加租数倍,种这谷子也划算啊!
京郊冬日少雨,不耽误晾晒新谷。然而,新谷丰收,十数倍于旧谷。晒谷场不够用了。
独眼军爷带着人在南麓整地,新谷场立马就好。
说话的是一个很得谢茂看重的佃仆,名叫邓二宝,从酿泉居育种时就被皇帝青眼有加,一路跟到溪山皇庄,是谢茂新成立的粮食公司的技术顾问兼大总管。
不过,徐屈这拨人还没正式加入粮食公司,按道理说,邓二宝支使不动他们。
现在不必邓二宝支使,徐屈就这么打了鸡血地带着人辛勤劳动,那守着新谷新种的架势,比溪山皇庄的庄头佃仆还拼命,连溪山皇庄的佃仆家眷出入都要被徐屈带人仔细检查。
好在皇庄佃仆也都没啥共享意识,偷稻种去卖能赚几个钱?出去找个荒地种这神仙种,被人巧取豪夺怎么办?有了这稻种,皇庄田赋又低,给皇帝种稻不比得罪皇帝保险?不止没人想偷稻种出去,见徐屈查得严,干脆各户自查联保,不是家里死了人,谁敢轻易出庄,立马就会被怀疑地目光团团盯住。
谢茂知道,经过他完美进化的种子,足以打动任何一个有良心的人。
他不需要徐屈的忠心。
只要徐屈能守住稷下庄两三年,他就能腾出手经营更多的地方了。
在打整晒谷场的徐屈心潮澎湃地赶来候见。
年轻的皇帝似是怕冷,还没下雪就裹上了长毛衣裳,雪狐领子白得像是春天的柳絮,衬着皇帝俊美风流的眉眼,说不出的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