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飞石被抬回襄国公府养伤,受伤又是因皇帝责罚,多数人都不敢登门问候。
只有衣家和黎王府得了风声,立刻就来探望了。
衣家来的是衣飞珀、衣长宁与丁禅,黎王府能来的就只有大郡主谢团儿她幼弟谢圆今年才五岁,还不到能支应门户走关系的时候。
皇帝叫衣飞石装受伤,他当然不能露馅儿,绷带上裹着猪血贴身缠了,趴在榻上装死。
来探病的哪怕都是自家人,衣飞石也没透漏口风,何况,他脸上的伤是实打实的,众人只看他脸上几日不消的瘀伤,就知道他是真冲撞皇帝了。
衣飞珀、衣长宁只会问候医药,真正代表衣尚予和衣飞石说话的,还是丁禅。
丁禅是恰逢其会,刚好从凉州殷家回了京城,就撞上了这事儿,自然得替家主分忧。
他来之前还以为衣飞石是和皇帝做戏,见了衣飞石的脸就吃了一惊,愕然道:少主,您这是就算黎王府是咱们姻亲,他都要坏事了,您还伸手拉什么?
黎王府真倒了,不过是赔上一个联姻的小公子,您要是也跟着倒了
丁禅想问衣飞石,划算吗?
这话把衣飞珀给唬住了,急切地问:二哥,黎王爷到底出什么事了?
太后封宫,谢团儿回府,所有人都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如今衣飞石又被一顿暴打送了回来,传言是为了给黎王求情,这就把衣飞珀急疯了黎王可是他正经岳父,不止关系着谢团儿的命运,也关系着他的前程。
我没事,你们都回去吧。黎王府的事陛下自有主张,丁叔回家转告父亲,不可妄动。衣飞石趴得不得劲,还得佯作奄奄一息的模样。弟弟和侄儿好骗,丁禅可不好骗。
就算衣飞石不叮嘱,衣尚予也不会轻举妄动。衣家从来就不会多管闲事。
姻亲?那皇帝和黎王还是亲兄弟呢。亲兄弟杀起来,姻亲跟着帮手?谢团儿与衣飞石结的是姻亲,衣飞石和皇帝也勉强算个契亲吧?两边都是亲,不站皇帝站亲王府,衣家又不傻。
让丁禅不解的反倒是衣飞石的行事:督帅有话带给少主。
衣飞珀还在拉着衣飞石问:二哥,黎王爷犯了什么事?严重么?
衣长宁实在看不过眼,死死拉住他的手,指责道:二叔都这样了,你还吵他?他不疼么?陛下素日里那么敬重二叔,这回为了黎王把二叔打成这样,你说严不严重?这么严重的事,你不担心二叔,却担心你的岳父,你姓衣还是姓谢?
衣飞珀被侄儿指责得颜面无光,啪地拍掉衣长宁的手,训斥道:我也是你叔叔,你长幼尊卑都分不清了吗?
眼看二人就要吵起来,衣飞石皱眉命令道:都去门外站着。
衣长宁十分敬爱他,闻言立刻闭嘴。
衣飞珀则是跟谢团儿玩在一起无法无天惯了,还想辩解一句。
衣飞石提前截住他的话:闭嘴。出府之前不许说话。
到底衣家长幼规矩压得严实,被二哥训斥一句,衣飞珀也不敢再吭声。两个孩子躬身施礼之后,彼此不爽地一起出门罚站。
有劳丁叔传话。
督帅问少主,陛下对新州可有安排?
衣飞石心累得很。亲爹就是亲爹,问题总是一针见血、切中要害。
新州是最先并入谢朝版图的陈朝东八郡的代称,目前朝廷在新州建了一个守备衙门,统管八大州军务,现任的新州守备将军就是太后的心腹,沭阳侯张姿。
只怕是太后封宫的消息传出来,衣尚予就在考虑张姿的问题了。
陛下若有安排,自然会交代枢机处。阿爹是枢机处总参知事,总该比我先知道?
衣飞石极其不喜欢衣尚予这种探问。他在皇帝身边是效忠皇帝,不是为了给家族当探子。
诚然遇到与家族利益相关的事,他也不可能真的无动于衷,半点不做准备,可他会自己安排应对之策,绝不可能把他在太极殿知道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告诉父亲皇帝留他在太极殿,对他丝毫不设防,是因为皇帝信重他,他岂能背叛这种信任?
他突然多看了丁禅一眼,说:这是丁叔自己问的吧?
丁禅笑了笑,半点没有被拆穿的尴尬和窘迫,说道:是我问的。少主别生气,我回去请督帅责罚。
衣飞石盯着他片刻,说道:我罚不得你。
若论军职,衣飞石和丁禅分属两个不同的系统,丁禅又是散官,衣飞石当然管不得丁禅。
然而,丁禅的身份又不那么相同。他跟在衣尚予身边,自诩家臣,一旦衣尚予退了下来,他自然应该向下一任家主效忠。衣家目前的情况很特殊,衣尚予处于半退的边缘,衣飞金死了之后,衣飞石就是撑门户的儿子。换句话说,衣飞石不仅仅是少主,他还能算得上是半主。
丁禅绷起脸色,与衣飞石对峙片刻,然而,他自知理亏假传家主命令,擅自从少主口中掘太极殿的消息,这事儿是很说不过去的。最终,丁禅还是低头屈膝,服软道:请少主责罚。
丁禅认为,他毕竟是衣尚予的老兄弟,他都向衣飞石低头了,衣飞石怎么也该给他面子吧?
拖出去抽十鞭子。衣飞石命令道。
丁禅倏地抬头,厌恨地看了衣飞石一眼。然而,念着衣尚予的情面,丁禅终究没有反抗,顺从地去厅外领了十下皮鞭。
门外罚站的衣飞珀与衣长宁都吓住了,二哥(叔)如今,好大的威势!连丁爷都敢打!
长公主府来探病的人离开不久,谢团儿就代表黎王府登门了。
她仍是带着两个媪老,八个大小丫鬟,风急火燎地赶了来。
十四岁已定亲的少女本不该随意出入外男内寝,然而,她是王室郡主,又自幼与衣飞石亲厚,加之母族风俗与京中有异,来得没有丝毫迟疑:公爷,谢谢来探望您。
她施了礼,又指着身边的媪老说,这是我族里的医媪,叫她替您看一看,可好?
不过是杖伤,已经裹了药,拆开来再折腾一回。不必了。衣飞石拒绝。
谢团儿根本没怀疑皇帝是在和衣飞石做戏,她很相信衣飞石,觉得衣飞石说得也有道理,便跪在衣飞石床边,轻轻握住衣飞石的手,低声道:我都听说了。眼眶微微泛红。
皇帝做戏骗群臣,也未尝没有顺道骗骗谢团儿的意思。正如皇帝那日的突发奇想,他今日故意把衣飞石打伤回家,就是想让衣飞石在谢团儿跟前卖好你家出事的时候,只有襄国公冒着被皇帝杖责的风险,捞了你家一把!
衣飞石不愿这样骗孩子,又不能泄露皇帝的计划,只得含糊其辞:不是你想的那样
谢团儿并不是来道谢的。大恩不言谢。
她低声问道:求公爷教我。
父王远在黎州,至今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事态会严重到什么地步。她能够求助的人里,头一个就是太后,偏偏太后封宫不见人,传言也是受了她父王的牵累。
那么,她唯一能找的门路,也是唯一可能知情的门路,就只剩下襄国公府了。
衣飞石是她丈夫的兄长,也是她自幼相识的长辈,更是为了她父王被皇帝杖责。
谢团儿只能来找衣飞石讨主意不是询问如何把父王捞出来,而是如何保全家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