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茂也不需要他怎么说。能让衣飞石羞窘成这样,犯事的还能是谁?
多大的事儿?看把你急得。谢茂拿着扇子在他面前扑了一股风,笑道,旁人惹了这事儿犯的是国法,他小人家坏了事就是家务。叫孩子来问一问就是了,你急成这样,还怕朕把他怎么样么?
衣飞石早几年就请衣尚予开了祠堂,把衣长宁过继到他名下,只是碍于谢茂早年反对,没能在朝廷礼法上为衣长宁请封世子。这些年谢茂改了主意,正经把衣长宁当衣飞石的儿子看待小衣的儿子,那是普通人么?惹多大的事出来,谢茂也只认为他是小孩儿顽皮。
为了让衣飞石安心,谢茂吩咐秦筝:去把往盐政总督衙门送信的人马追回来。
衣飞石愕然道:陛下?!又喝止秦筝,慢着!
谢茂轻轻给他摇扇,说道:看看,又着急。朕若叫人去问了,岂不是把长宁遮着的事儿都掀开了?你先叫长宁来,问问是怎么回事。若他真是有难处,朕做皇父的岂能不周全他?
这活脱脱的护短狂魔昏君脸,刺得衣飞石心尖一跳一跳的,脑门儿都生疼。
谢茂自称皇父,衣飞石可不会误会皇帝算的是谢娴那边的辈分,平时谢茂就喜欢和他打趣,私底下就说衣长宁是咱们儿子。皇三子谢沃、皇四子谢泽都已经纳妃生子,怎么不见皇帝带着他们和小皇孙微服来见太后?衣长宁这就是隐形的皇嗣待遇。
此事陛下不能周全他。
衣飞石拿走谢茂手里不住扑扇的扇子,突然又觉得自己太过无礼,转头给谢茂扇风,臣已经把他押下了。先叫他反省一夜,明日臣再使人去问他。旁人口供怎么来的,他也一样。
言下之意,若衣长宁敢犟嘴继续遮掩,照样给衣长宁上刑。
岂有你这样问口供的?他若随口招认了,岂不是平白冒险烧了一回县衙?你告诉他,朕已经拿到证据了,他当然就不犟嘴老实答话了。你就是置气。
谢茂平时很难得对下一辈用心,这会儿居然连觉也不睡了,吩咐秦筝,你去把宁儿叫来。
衣飞石被皇帝这么理直气壮的护短惊得眼睛都瞪直了:陛下,他是陛下臣子,何时也不该对陛下撒谎。既然敢撒谎,就该吃些苦头。这怎么就是臣与他置气了?
你如今气昏头了,朕不和你辩说。你吃茶吃茶,消消火。谢茂敷衍道。
衣飞石觉得,这要是不知道的,听了他和皇帝的对话,只怕都会以为衣长宁是皇帝的儿子,他才是那个后爹。
羽林卫驻地就在城南别馆,衣长宁也就被押在外边的草棚里,没多会儿就被秦筝带了进来。
他身上代表羽林卫身份的佩饰都摘了下来,纱冠也解了,赤裸着发髻。
褫夺衣冠是防止他用从前羽林卫校尉的身份,蛊惑不知情的士卒把他放走。这会儿皇帝急召,也没人会给他重新找衣裳顶冠,他就这么狼狈地走了进来。这是很标准的囚徒装扮。
谢茂吩咐秦筝给他准备衣裳梳洗,衣长宁眼泪倏地就落下来了。
陛下,卑职死罪
多大点儿事?不至于。去把衣裳穿好,朕与你二叔在这儿等你。谢茂笑容温和。
衣飞石冷冷盯着衣长宁,他就不敢去换衣裳,老老实实跪着不敢动:卑职不敢。求陛下治罪。
是你着人烧了县衙?
谢茂不会在人前和衣飞石争执,见衣飞石不松口,衣长宁也不敢动,就改了主意先问话了。
衣长宁泪水簌簌而下,额头抵在地上:卑职死罪。
你着人火烧县衙之前,朕与你二叔已经去抄了晒盐场的账本,已经快马加鞭送回京城问询了。这事儿你慢了一步。既然瞒不住了,你就告诉朕,攥着四岸县晒盐场这一批盐引的,背后都是什么人?你想护着的人,是谁?谢茂问道。
衣长宁仍旧只是磕头,说:卑职死罪。
宁儿,你是朕自家孩子,有什么难处,你告诉了朕,朕会替你办了。谢茂道。
卑职死罪。
朕是问不出来了?
卑职死罪。
谢茂被噎了个够呛。他这辈子除了哄衣飞石,对别人还真没有这么多耐心。
衣长宁抵死不说,他不可能真的把衣长宁拖出去上刑,凭空推测道:这世上能让你卖了二叔也护着的人,不多。要么是娴儿家里的人,要么衣长安?
这也正是衣飞石最担心的事。
海州处于南境蛮地,就是殷克家当年杀了个七进七出的地方,殷家和燕家在南境势力极大。
殷克家这人能征善战,打仗是没得说了,私德上就差一点。贪财,好色,脾气暴躁。他家中姬妾多达数十人,生的孩子不拘嫡庶,单论儿子就有快三十个,儿子多了不值钱反倒是衣家过继给他的衣飞琥和寄居在他家中的衣长安,很被殷克家看重。
衣长安在京城不能出头,在南境仗着殷克家的势力,倒是混得风生水起。
他若是借着殷克家的势力弄到几股盐引,那还真的半点儿都不奇怪。他毕竟是镇国公府的长孙,又挟了殷克家的势,谁敢不给他几分面子?
衣长宁仍旧不肯承认,只不住磕头,道:卑职死罪。
衣飞石自己都不敢这样顶撞皇帝,如今见衣长宁仗着自己的情面,毫不客气地甩皇帝面子,皇帝还好脾气地容忍着他,顿时就受不了了。衣飞石往日在皇帝身边都很规矩,皇帝说话时,他从来不轻易插嘴。如今他觉得,若自己再不插嘴,都没人治得了这个嚣张狂妄的东西了!
拖出去杖责三十!狠狠地打!衣飞石直接让羽林卫来拖人。
放肆!都滚出去!谢茂连忙按住,刚进来的羽林卫又被皇帝截了回去,宁儿,你就同皇父说了,是不是衣长安?若真是他,朕不罪他就是了。
衣长宁磕得额头出血,仍是咬死了不肯开口。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凭着盐引买盐,就有些不恤下情的地方,毕竟也是占着理。朕也不是蛮不讲道理的皇帝,不至于把吴富筝犯的过错都怪到买盐人的身上。你是朕看着长大的好孩子,朕几时说话不算了?既答应了你,就绝不会秋后算账。谢茂道。
衣长宁似是回想起他说一不二的脾性,嘴唇微微颤动,欲言又止。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为何不敢承认?莫非,还有什么朕想不到的事?谢茂问。
衣飞石上前狠踹一脚,生生将衣长宁踢出门去四五尺,伤了心脉,嘴角滴滴答答吐出血来。衣家训子从来就是这么暴躁,哪怕衣飞石再三克制了,遇事气急的时候,仍旧会选择父兄一样的处置方式。
衣长宁抿嘴复又跪下,衣飞石厉声道:你不说我就查不出么?你以为陛下说拿到证据是诈你?他将刚才抄出来的几个盐引字号和商号名称一一报出来,还不快从实招来?!别等我给你上规矩。
衣长宁听了那几个名字才浑身发抖,见谢茂跟着出门,他眼泪落下,哭道:求陛下饶命。
谢茂上前蹲下身,扶着他,给他擦了擦嘴角的血渍,安慰道:你说实话,朕自然护着你,你二叔也不会这么生气了。他历来喜欢你,心疼你,你和他犟嘴,他气急了才踢你,别和他计较。又叫秦筝立刻把陆太医宣来。
衣长宁被他搂着禁不住呜咽,哭了一会儿才说:大顺昌行是四哥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