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只需要被安全保护着回宫,坐在太极殿里,因遇刺受惊大发雷霆,脾气不好就先把羽林卫上下杀上一遍,脾气好就把上下骂上一遍,脾气发完了,再给衣飞石一个期限,逼着衣飞石必须交出刺客背后的主使者就行了。
就因为衣飞石是他的枕边人,所以,他不能这么做,反而想跟着衣飞石去现场。
谢茂如此体谅维护,衣飞石非但不觉得感动,反而像是被皇帝当面抽了几巴掌。他给皇帝做侍卫,是替皇帝守门护卫,是他自认会比普通人更尽心尽责,而不是给皇帝添乱。他若不能比寻常羽林卫将军做得更好,反而惹了事叫皇帝宽待自己,那还不如即刻革职滚回宫做皇帝的娈宠。
衣飞石沉默小片刻,吩咐莫沙云:立刻去长公主府,叫衣长宁来勘查刺客尸身。
莫沙云即刻领命而去。
臣先服侍陛下回宫。衣飞石坚持道。
衣飞石不算太自私的人,他所有的本事经验,都很愿意教授给部属、子弟,兄弟衙门求上门来取经,他也不吝指教。只是勘察现场与追踪的本事一时半会儿学不会,从前卫烈、曲昭,及后的孙崇,都从衣飞石手底下学了不少,偏偏这些长时间与衣飞石相处、学习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外放了。
刚提上来的卢成、莫沙云还在摸索入门,学得最全最好的,是如今赋闲在家的衣长宁。
这是个让谢茂很意外的决定。
摆驾吧。衣飞石态度如此坚决,谢茂还能怎么办?
宫中羽林卫也已经闻讯派出人马前来接驾,衣飞石寸步不离地护送谢茂上了御辇,一直进了皇城,各处戒备的羽林卫才松了口气。
护卫皇帝回宫的羽林卫都怕刺客再杀个回马枪。
刚才只射了一箭就自杀的刺客袭击,太像个幌子了。
先派人佯攻,通常目标都会认为袭击只有一次,精力都用在收拾残局和查找刺客上,降低了防备戒心,此时再发动第二次奇袭,很大概率能奏效,甚至还有次佯攻,三佯攻拖得目标焦头烂额。
这是一个非常平凡也非常实用的战术。
衣飞石护送皇帝回了太极殿,恐防有人钻空子,他还专门去密道入口巡视了一次,附近几处派了重兵把守。皇帝遇刺的消息已经传入了宫中,谢茂差人去给太后送信报平安,没多会儿,张姿就到了。
太后有何吩咐?谢茂意外地问道。
太后是个很省心的老妈,遇到关键时候,越不会上前添乱。这是怎么了?
张姿于殿下磕头施礼,似乎也有些无奈:娘娘懿旨,陛下身边虽高手云集,你去太极殿当根桩子也好,总得去杵着。只等襄国公回宫之后,才许臣回长信宫。
谢茂似是笑了一下,又陷入沉默,旋即吩咐道:摆驾长信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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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林卫快马赶到长公主府时,衣长宁正在给衣明聪、衣明哲讲论语,仅有三岁的衣明敏就趴在温暖的炕上呼呼大睡,身边围着一堆袖珍版的十八般兵器,那是她最喜欢的玩具。
奉将军钧令,叫衣长宁来勘查刺客尸身。辛吹带来了一块羽林卫腰牌。
衣长宁连忙单膝跪下接令,满脸惊喜不信:二叔叫我去么?等等,我这就换身衣裳,快,叫褓母来把少爷们抱走
陛下遇刺十万火急,衣裳就别换了,赶紧跟我去现场。待会儿将军护送陛下回宫出来,你这儿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怕要挨踹。辛吹道。
是是,辛叔提醒得是。衣长宁换了一双出门的靴子,披上斗篷,立刻跟着辛吹出门。
赶到刺客毙命的现场,前后都被羽林卫封锁了,尸体保持着最初的状态。然而,如今天寒地冻,一来一回小半个时辰,刺客身上的鲜血都已结成薄冰。衣长宁独自上前,手中拿着一把折扇,首先辨认刺客的足迹,确认路线之后,低头在各处搜寻,偶然用扇子轻轻在地上煽起一抹轻风。
转了两圈之后,足迹就消失了。京城多是青石铺地,根本不会留下任何踪迹。
衣长宁急得眼睛都红了。
衣飞石追踪痕迹并不单独依靠脚印,从现场留下的痕迹判断目标的行为轨迹,再以此寻找痕迹作为佐证,找出真正的行动路线,很多时候,靠的是判断。
衣长宁太性急了,辨认了足迹就往外追,根本没有认真察看尸体的情况。
发现追查不下去之后,他又强自冷静下来,重新回到刺客尸体处研究。刺客的衣物已经被解开从里到外搜了一遍,连腰带打的什么结,此时都照着原样系了回去。
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莫沙云道。
这是个真正的死士。
穿着最普通的棉袄,棉花是旧市淘换的陈棉,布料是下市最寻常的农家织布,簇新的衣物放了几年,尘朽之后再穿上身,既不是新衣,也不是旧物。除了御寒遮羞的衣物之外,他随身携带的只有一只小弩,一把自裁用的匕首。
他这张脸太特殊了。肯定有人见过他。衣长宁看着刺客被烧成一团的五官,说。
这种人其实是不适合做死士的。出入都太容易惊动街坊。
已照会卫戍军清查京城门户,若是近日进城,晚上就能收到回报。莫沙云道。
京城门禁一向严厉,宽出严进,一个烧烂了五官的人近日进城,守城的门丁必然还留有印象。只要顺着这人进城的路线查问,路上必然有人曾见过这个五官烧成一团的可怖可怜人。
如果不是近日进城,那证明这人已经在京城生活了一段时间,清查起来就更容易了。
京城有十户联保法,一旦张贴告示,刺客藏身之地必然无所遁形。
身高近七尺。
衣长宁观察四处的建筑,一个这么高的刺客,想要悄无声息地靠近伏击点,不引起任何人的主意,他能够选择的路线是很有限的。
这个刺客和普通人不一样。
普通人换个装扮,就能混入人群之中,泯然众人。
他不一样。他被毁容的五官,注定他要么被人发现,要么必须更小心的躲藏。
衣长宁弯腰轻飘飘地伏在尸体身上,一只手撑在血泊中,脑袋尽量向下,与刺客临死前的视线平齐。随后他闭上眼,倏地后跳,修长的身体在空中翩然掠过,落在一个三尺高的石斗旁。
随后,他低头四处察看,果然在旁边发现了一根头发。
莫沙云立刻从刺客尸体上截了一绺长发,送到衣长宁跟前。
因体质不同,摄取的营养成分不同,每个人的毛发生长情况都有细微的差异。对比毛发是个极其考经验和眼力的精细活儿,莫沙云至今都是一头雾水,衣长宁点点头,说:大概有谱了。我比他矮两寸。
他调整了一下站立的位置,重新寻找第二个藏身潜行的地方。
这一回,他走到了房檐下,低头找了一圈,找到了一块被冻成冰的飞溅水渍。
衣飞石将皇帝护送回宫,又匆忙打马回到了遇刺地点,问道:找到了吗?
留守此处的辛吹连忙回答道:已传令封闭京城出入门户,发照会各处讯问刺客消息,再过两个时辰,兵马司、缉事所就能张贴悬赏告示。二公子循着线索出去有小半个时辰了。
衣飞石并不怀疑衣长宁的本事,然而,行刺大案,他仍是小心地自己重新看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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