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杨垂着眼,干脆不再绕弯:谢凌秋,你在投资天赋基因解锁的研究吗?或者说,你干脆就是直接参与进研究里了?
谢凌秋微微瞪大了眼。
那对剔透如朝阳浅海的漂亮蓝眼睛里,盛着几分意料之外的惊愕与一闪即逝的慌张。
帝国科研院里的研究设备都是最新最顶尖的,比之十五年前至少已经更新了五代了,全星际对天赋的研究方式和思路更是改了好几个方向。
顾杨不急不缓地接着道:哪怕你往前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光都是在实验室里度过的,也不应当对现在的方向这样了解。
他说着,抬眼看向谢凌秋:你将你所遭受过的苦难,施加给另外那些无辜的人们了吗?谢凌秋。
谢凌秋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顾杨伸手,将谢凌秋手里将要烧到他手指的香烟捻灭,掀了掀眼皮:继续说。
谢凌秋终于知道顾杨这一次的梦境大约是什么样的内容了。
也知道自己恐怕蒙混不过去。
他们接受人体试验,都是自愿的,我没有强迫他们。
谢凌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顾杨:蓝钻星的底层工人很穷,除了不会饿死之外,情况没比贫民窟好上多少。
所以我告诉他们,帮助我,配合实验,我可以给他们很多钱,也许他们还有机会获得天赋。
谢凌秋的声音还是那样绵软:我为他们的家人和后代修建了学校、医院和住所,提供了足够他们活到成年进入工作的钱,他们自愿配合我,这是很公平的交易。
顾杨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波动:人体试验是
谢凌秋干脆地打断了顾杨的话:人体试验是不符合宇宙法规,但结果是,我成功了。
顾杨倏然抬起头来。
我成功了,顾杨。
第二十九章
谢凌秋不确定顾杨知道了多少。
他也不敢试探着隐瞒一些东西,让顾杨对他心生嫌隙。
他干脆把该说的全都说了。
我在离开研究所的时候,带走了资料。
他那个时候虽然并不懂得太多,但那些研究员对于资料的重视态度,谢凌秋却看得一清二楚。
在他的天赋接近失控的时候,那些研究员们似乎已经意识到这个可能性了,在他身上紧急进行了大量的样本实验之后,就准备销毁他这个实验体。
基因和各项数据都已经有了,做个克.隆人出来并不多难。
但谢凌秋求生的本能让他做出了先下手的决定。
阴影吞噬了整个研究所。
人也好,地也好,实验体也好,实验器具也好。
全都瞬间被吞吃得一干二净。
最终只留下了一个储存数据的终端。
谢凌秋记得那些研究员们珍视的态度。
出于本能的好奇和妒忌,他将那个巴掌大小的储存终端留了下来。
他离开研究院,在外界跌跌撞撞,因为没有户口而最终流落到了贫民窟。
接着,在贫民窟里遇到了顾杨。
你走了之后,我也没有准备留下来。谢凌秋轻声说着,身份是个大问题,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没能找到能为我处理身份问题的机构,所以就加入了不需要身份也可以掠取钱财的星盗。
顾杨也是贫民窟里出来的,对于谢凌秋所说的经历十分清楚。
在这种信息网高度发达的时代,没有合法身份,在外界寸步难行。
顾杨当年是运气好,撞上一个兵痞老油条,签了上交一年工资的契约,换来了一个身份和一个入伍推荐。
但谢凌秋运气显然不如顾杨。
他只能另寻他法,而恰巧,辽阔的宇宙可以接纳任何人。
贫民窟里走出去的,绝大部分都成为了黑工或者是盗匪。
这也是顾杨总是把盈利得来的钱,都投入到扶贫公益上去的最大原因。
在贫民窟,如果不是有很大的机遇和强韧的精神,这一辈子,从出生开始就一眼可以望到头了。
为了活着而活着是一件令人麻木而绝望的事情。
我很强。谢凌秋说,我加入了一个没有任何名气的小星盗团,只用了两个月就成为了他们的头领。
我没有袭击平民。
我黑吃黑剿灭了很多别的团体,我的钱都是从那里来的。
谢凌秋说起那短短两年的经历时,两眼发亮,似乎非常开心。
他那段时间的确是非常开心的。
硬要说的话,那是他头一次因为自己正在做的事情而滋生出幸福和快乐的情绪。
那个时候,蓝钻是我的驻地,我剿灭别的星盗团,有平民向我致以感激,为我送来鲜花和干净的食物,我感觉自己就好像是
他脸上带着跳脱而快活的笑意,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抿着唇:就好像是英雄一样。
他追寻着顾杨的脚步离开贫民窟,又小心而谨慎的,踩着顾杨的脚印,努力的学习着成为像顾杨那样的人。
像顾杨一样成为英雄。
被平民所感激和崇拜。
那种隔着万水千山,隔着光年却又微妙的贴近的滋味,令人沉醉,心生出甜蜜与熏熏然的快乐来。
现在提起时,那样的快乐也仍旧无比清晰。
但这样的快乐结束得很快也很突兀。
顾杨退居后方的消息铺天盖地。
紧接着,就是顾杨又预知到了什么事情、顾杨又捐献了多少金钱,顾杨又做出了什么功绩。
谢凌秋每每看到这样的报道,看着全息投影上顾杨寡淡而淡漠的神情,就觉得哪哪都不对。
就那个时候,星盗团出事了。
盗匪团体,作恶是盗贼的本能。
在冲突起来的时候,谢凌秋干脆利落的把自家和对家全都吞了。
连船带人,一丁点残骸都没放过。
之后,他回到驻地,带着那两年黑吃黑得来的钱财,和那个保存着实验资料的储存终端,跟蓝钻星的所有者展开了合作。
谢凌秋说:最先的时候,是在我自己的克隆人身上做实验啦,但个体的不同,还是需要更大量更多样的临床试验。
所以,他以家庭和后代的未来为允诺,换取了自愿参与实验的实验体。
严格来说,我还是亏本的。谢凌秋说,我要是直接找人口贩子买人,成本可低多了。
这跟自愿不自愿没关系。顾杨说,这个口子开了,会有很多不自愿的人被迫送出来。
那是正规机构才需要考虑的事情。谢凌秋说。
顾杨,你是知道每天都在饿死冻死的边缘徘徊是怎样的滋味,我供给他们和他们的家庭吃喝,有房住还有教育以及未来,这对他们来说是很合算的交易。
顾杨不说话了。
谢凌秋说得没错,对于绝大部分底层而言,有饭吃有衣穿,还有一个休憩的地方,就足够他们付出很多了。
甚至于这一生就是为此而奔波着的。
跟这样的人,去谈伦理、说大道理、讲社会影响,都没有给他们一顿饭吃一件衣穿来得更有用处。
顾杨没离开贫民窟的时候,也不是没干过为了抢一口吃的,把人眼睛抠瞎的事。
他明白那种生存环境是怎么样的。
谢凌秋的实验已经成功这件事,顾杨是有心理准备的。
他不期然的想起梦里那些人们狂喜的神情。
从宏观的全人类史来看,谢凌秋的实验结果,是值得流芳千古赞扬歌颂的功德。
人体试验是不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