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莞之意,乃是明明白白的指出,白马非马一论,早已时过境迁,从古至今无数贤士为此争辩不休,为的也不过是一字之争,对于今世而言,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可今日在此,颜琢为贤,为长,所询之话,身为晚辈学子的她不敢不回,故而出口辩之。
这番话落,众皆哗然!
颜琢脸上的笑意早已褪去,眼下的神情更是一片沉凝如水,盯着崔莞的目光寒意凛冽。
自古以来,凡是被问难者,均是引经据典,侃侃而谈,意图让对方心悦诚服,从未有人像崔莞这般,直白尖锐,不留余地。
故而,非但众学子惊愕哗然,除去匀子外,其余几位颇有名望的贤士,面色也添上了一丝不虞,只不过自持身份,不愿以崔莞这无知小儿较劲罢了。
颜琢沉着脸,又瞥了一眼面色丝毫未变的匀子,将手中的麈尾一拂,瞪着崔莞冷声言道:“白马论出自公孙先贤一言,历来是名辩中的翘楚,如何是毫无意义?莫非,你欲自比圣贤,定是非之责?”
“崔挽不敢!”
这一席话,太重,太重,甚至重到崔莞若依然端坐在席上,便是一种无法饶恕的大责。
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她慢慢地站起身,抬手向匀子,向颜琢,向横席上的贤士郑重的行了一揖礼,朗声说道:“挽所言,并非质疑圣贤,只不过,在挽看来,稷下学宫为天下士者尊崇之地,又可不任职而论国事,如此,为何先生们不睁眼看一看这纷乱渐起的世间?”
“圣贤曾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意在己小,天下为重。故而,挽敢问先生,那流离失所,如水益深,如火益热的百姓,比及一字之争,重否?重否?重否?”
一连三声重否,一声比一声激昂,震撼人心,原本窸窸窣窣的低语,尽数消散,诸子台上一片难以言明的沉寂,众人的目光怔怔望着那道挺立的身影。
崔莞的容貌本就清俊惹眼,而今在众人皆坐时,独自立于诸子台上,头顶明媚的春阳倾洒而下,铺染在她温润如玉的脸庞上,漫入一双清透明澈的眸子里,倏忽之间,将这抹纤弱的身影,映照出一股无比凛然的大义,撼人心魄。
崔莞不知此时众人心中所思所想,她原是为淡下颜琢的问难,避重就轻,刻意曲转了言语,可话一出口,便再也止不住了。
此时此刻,无人比她更明晰,那场不久后即将来临的战乱究竟有多惨烈,一座又一座被屠戮一空的城池,血流成河,堆骨如山,即便上一世,她不曾亲眼目睹,可入耳的哀言泣语,深刻于心。
纵使,她无天下之志,亦无圣人之心,会为万民苦而苦,乐而乐,但言到此处,她崔莞,这么一个大世中微不足道的弱女,亦会觉得心撼。
春风拂过枝头,新长的嫩叶沙沙作响,可这原本令人愉悦的声响,仿若传不上诸子台一般,无论贤士,还是学子,均是一脸沉思。
良久,一声清冽的鸣响唤醒了众人,匀子缓缓放下手中的玉击,一道低沉沙哑却饱含慈爱的声音,融在慢慢传开的钟磬声中,“小友此言,老朽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