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朔望的朝会毕竟不同于常朝,大多数时候,百官们还是沿袭着先帝在位时“拜而不奏”的惯例,偶有发言者,也多是事关祭祀、礼制等无关痛痒的政务,一团和气。果然,在今日的朝会上,鸿胪寺卿奏报了西羌可汗的死讯,天子随即命鸿胪寺准备礼帛,并敕令金州刺史费诩前往西羌,代为吊唁。
就在此时,瞿元嘉忽然瞥见斜前方的御史中丞章嘉贞嘴角一动,露出毫不掩饰的不以为然来。
第56章新月为谁来
天子厚待连州的旧部,在朝中不是秘密。
加官进爵自不必多言,但最大的殊荣,是连州不仅无需缴纳赋税,甚至获准自行开矿铸钱,实为本朝从未有过的恩宠。
对此,中书和门下曾有异议,但在天子本人的坚持下,优待连州的敕令还是陆续地颁布了。御史台亦上封事,直言连州占据天险,若一味放任其财权兵权,恐有养虎为患之虞。据说年轻的天子在屡次收到谏言后,笑言道,“若裴景彦确有自立之心,恐怕无人可奈何之,既要倚重他治理西北,惟有不疑一途而已”。自此,对于裴翊及连州的谏言,便渐渐少了。
费诩也是天子在连州的旧部。瞿元嘉虽然与他有过交往,但与连州一众算不上有私交,但是由于近年来他屡次成为朝中议论之焦点,也对他略有所知。费诩出身贫寒,在萧曜即位后,从连州迁任至金州任县令。金州在玄池岭的西侧,占据着四方通衢的要道,历来是西北四州最富庶的州府。州内的豪门士族一律蓄养了大量的奴婢,按照金州旧俗,贫苦的良家在遇到灾荒时,会将儿女典质给豪门换钱,若到期无法赎回,则良家就此沦为奴婢,被迫骨肉分离。费诩到任后,颁布了一道政令,规定如果县内的豪门用奴婢代本人服徭役,则徭役的时间可以折抵工钱,记在县衙的公账上,一待工钱了债务,主人家必须将这些奴婢放良。此举在县内引发了极大的争议,有士族一路告到金州府衙,状告费诩以权谋私,私放藏匿逃奴。金州刺史便传召费诩前往治所所在的思裕去问话,以讹传讹之中,乡民以为费诩受到了诬告,此行是要去州府领罪,便聚众拦路,几乎引发了民变……
此事最终以费诩受到朝廷的嘉奖而告终,以工抵债的政令也由一县推广至金州全境。因为开垦荒地有功,费诩升任金州司马,几个月后,刺史猝死,他便以不足不惑之龄继任刺史,一时传为奇谈。
本朝立朝以来,非士族出身而充任刺史的,惟费诩一人而已。正是因为履历特殊,兼之又是天子在连州的旧部,对于费诩的争议一直不休。赞许者觉得此人出身寒微,却无媚上之心,敢于废除弊俗,与新朝简政、薄赋、爱民的风气相符;不以为然者则觉得,本朝设有放良之法,若是为开辟金州的荒地,自可先为流民扩籍,何必先征用有主的奴婢服徭役,无非是他出身寒门,却蒙恩宠在先,此举的根本之意,在收买民心,以开荒之名,行混淆良贱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