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们是已经盘算好了,看着五郎替我去死的么?”
裴翊沉默片刻:“许多人或将为殿下而死。殿下若有成为至尊的一日,更多人要为殿下而死。”
萧曜疲惫地一笑:“那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望殿下忍耐。忍耐死亡。惟有忍耐,才能记住这些死亡。一切或许也不至于白费了。”
至此,萧曜终于明白,不仅程勉和裴翊,想必是冯童也是早已做好了计划,才能在一夜间做好一切的安排。而程勉夤夜而来,只是为了说服他,让他知晓其中的要害,并看清自己的命运。
程勉来到廊下,牵着萧曜的手,将缰绳和自己的鱼符一并交给他:“景彦均已经安排妥当……风雷是有福气的马,这一程由他陪你。待你到了宜州,万一无法验明身份,见不到安王,他的继子名叫瞿元嘉,是我的乳兄弟,见到这匹马,他一定相信你就是陈王。”
看着程勉如此平静,萧曜横生出无穷无尽的恨意,望着程勉,只问:“程勉,你随我到连州,就是为了今日,为了替陈王去死的么?”
程勉只是垂着眼,示意他上马,又在萧曜翻身上马的前一刻搂住了他的颈子。一缕湿意滑进了袍子的深处,可他的声音稳固如磐石,又轻如微风,连绵不绝地吹进了萧曜的心中:“三郎,我从来不想也不屑于为陈王去死。我是为了我的心上人做此决断。所以无论前路如何,此生此世,我永远不会后悔。”
无论是萧曜还是程勉,再没有道别,也再不看彼此一眼。出城之后,萧曜依程勉所言,沿着荡云山的余脉星夜离开了连州。裴翊为他们准备的行囊里除了银钱、干粮和水,就是一张地图,沿路标注着一些萧曜从未想到居然能通行的羊肠山道。
他们短暂地借道昆州,桑河故道仍在,北辰星亦指引着南下的道路。在一个星满月明的夜晚,萧曜犹在山道中赶路,忽然听见了不绝的雷鸣声。
他迟钝地意识到,宜州被澜江一分为二,宜州的治所锦城就在澜江以南。澜江浩荡,八月水势最大,是以江声如雷。果然,待驰出这个垭口,只见大江如练,江的对岸灯火连绵,城池的轮廓依稀可见。
昆连的朔风早已没有了踪迹,夜风递来的,俱是草木的清香。萧曜看了一眼冯童手中的火把,又抬头望向天幕,刀似的残月被云彩暂时遮住了,惟有北辰星天心不改,永恒地照耀在天边。
毫无预兆地,萧曜想起了到连州的次日,与程勉在佛寺上读到的那两句诗,在这个汤汤涛涌的夜晚,陌生的山河之间,他终于窥见了诗的全貌。
可惜,无法及时将这个秘密告诉程勉了。
夜风陡然间剧烈起来,吹灭了火把,驱散了云彩,也拂掉了颊边迟到的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