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裴翊的问题更尖锐,有一瞬间,萧曜甚至觉得此问诛心。他沉沉盯着裴翊,竭力心平气和地接话:“景彦是以为,他人为了这一点小事,历经艰险,我心中不悦,是因为顾念浮名?”
“三郎觉得这是微不足道的事,不值得子语冒险前来,实在是得不偿失,是么?”
萧曜本想点头,但忍住了,继续盯着他:“……是不值得。”
说这话时,他想到的是翻越玄池岭的那个长夜,以及之后的深夜里,那不绝于耳的哭声。
看见他出神,裴翊几不可见地一点头:“人生来有贵贱之别,事也有缓急之分。不说三郎,就是小户人家,亦面临着种种割舍乃至牺牲。只是匹夫之事,多不为人所知,也少能影响旁人。手中握有权势者,一念之差,甚至能有天渊之别。”
萧曜莫名想到“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可他知道这未必是裴翊想说给自己听的,只耐心继续听他说下去:“。三郎究竟是为‘不值得’动气,还是为‘不忍心’?”
萧曜再无法下意识作答了——无论是值得还是忍心,死去的人都无法复生了。
“若早知刘别驾的安排,我绝不会让他如此行事。”
“三郎初来乍到,又隔了荒漠,怎么会知道?”裴翊见萧曜满脸不平之意,继续说,“数月来三郎都在易海,而后五郎也来了,正和与长阳的事,自然疏远了。当初在正和时,又知道多少易海?知情尚且如此,更罔论过问和处置了。”
萧曜暗暗握拳,不甘又黯然地承认:“我确实是不知情。之前在连州,公务几乎都仰仗刘别驾辅佐。”
“刘别驾半生在连州为官,论熟悉州内政务,无人及他。无需为此自责。三郎不知道,别驾也未必知情……”裴翊不改温和神色,“或许别驾也只是沿袭旧例。这次是刘别驾会错了意,若是恰好投了三郎所好,又如何?抑或是瞒住了死亡、乃至于侥幸没有死伤,三郎还会如此气恼么?”
“……”萧曜不得不承认,“都不会。”
程勉一直站在一旁听二人交谈。听到此处,忽然开口:“景彦,即便是圣人,也无法体察天下万物。”
“那是当然。”裴翊反而笑了,“三郎发怒,是心有恻隐,也是自律,这极难得。手有权柄者,闻生死怀有不忍之情,更是一桩好事。可是对三郎而言,忍其不忍,或许才是难为的。”
萧曜怔住了——什么是“不可忍”?忍耐又是什么滋味?
他茫然地看了看裴翊,又转去看程勉。程勉满脸若有所思,继续问:“景彦以为难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