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元嘉从他手里接过手巾,扔回盆里,然后真给他找回来一条毡毯,两个人一道披了,围坐在炭盆前,一边烤火一边等雨停。程勉原觉得这屋子冷冰冰阴森森的,很不喜欢,可眼下身边坐着瞿元嘉,毯子宽大而沉,雨水又隔开了外界的一切事物,这带给程勉极大的安全感。他拥着毯子靠在瞿元嘉身侧满足地偷偷打盹,更生出几许隐秘的欢喜,甚至觉得这雨再晚点停也不坏。
半醒半睡之际,程勉索性身体一滑,枕在瞿元嘉的膝头,随口说:“幸好还一直留着这里,要是卖了,现在可不知道怎么办。”
“不是没想过,不过陆槿和我都觉得,大郎人虽然大不像话,在这件事上做得却不坏,遇上真心喜欢的人,知道将她送远,没有为了一点面子,硬留在家里受活罪——他娶的那个王氏,实在是个悍妇,可算是把别人从他少年时那里受的罪全还给他了。而且当时传言那个歌伎有了身孕,陆槿就想,如果她侥幸未死、又侥幸能留住孩子,就将他们母子养起来,留一线血脉也好……平佑之乱后我们等了一年多,一直没听到她的消息,也没有人找上门。后来陆槿的身体越来越差,有一段时间我因为职务的事也不常在京中,这一处渐渐就荒废了。”
从瞿元嘉口中再听到亡妻的名字,程勉不由得翻过身看了看他,低声说:“你知道么,陛下好像讨厌陆槿。”
“普天之下,他喜欢的人也不多。”
“可你对她好。”
瞿元嘉一顿:“这话又是从哪里说起的。”
程勉意识到这是两人间第一次认真地提及陆槿,对于去世的妻子,他的悲伤和哀悼都无法落到实处,每次想起她,只能想到灵堂上那个小小的牌位。他不由得自嘲地想,她捧着牌位嫁给自己,而自己对她的所有的回忆,也只是一个牌位。
“你刚才说‘我们’。而且他们告诉我了,这几年都是你在照顾程家。”
“我一度非常羡慕她。直到有一天她告诉我,她怨恨自己没有身为男子,不然就不必拘束在院墙之内,也能去找你。我才知道我瞒不了她……”瞿元嘉垂下眼,手指轻轻划过程勉的脸颊,“这叫什么来着?哦……同病相怜。”
“她不该嫁给我。活人和死人绑在一起,活人也难活得好了。”
“她心甘情愿。不然以陛下的权势,嫁或改嫁,都不由她。”
程勉闭上眼,涩然道,“她留下什么话没有?”
瞿元嘉沉默了片刻:“她病重之后我再没见到她。听说什么也没留下。何况我杀了她的至亲,她恨我才是应当,即便有话留下,也不会说与我知道了。”
程勉心想,自他回来,没有一天不是养尊处优、鲜花着锦,甚至亲见了天下至高的权柄,可死亡无处不在,牢固地依附在每一段关系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