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客是一名英挺非凡的壮年男子,除了那双美丽的蓝眼睛,他的五官皆与常人不同,高眉深鼻,发色赭红,一望便知是个不折不扣的胡儿。
程勉并不认得他,却也不畏惧——他的目光虽然犀利,然而双目清澈,仿佛能毫不费力地看穿他人,亦不畏惧被他人审视,是内心坦荡之人才有的眼睛。程勉望着对方,想听听来者还要说些什么。
那人再不开口,平静地打量着程勉,嘴角边渐渐有了一丝笑容,双眼更亮了,眼底就像汪了一池子活水。他扭头对皇帝一笑,说:“恭喜陛下了。这天大的好消息,陛下怎么也不派人告诉我们一声?”
皇帝的目光先是不经意地掠过程勉,稍一停留,再看向那连州来的胡人,和声道:“找到他就是这月余的事情。他病得厉害,不大记事。再说既然你来了,也亲眼见到他,不如回去告诉景彦,正好省我一封书信。”
那人往几案上一倚,姿势随意之极,偏又倜傥之极。听到皇帝这么说,他一笑道:“为陛下传口信当然要得。文卿无恙,我们都再高兴不过。陛下是在哪里找到他的?”
皇帝轻轻摇头:“不是我找到他。是他自己找回来的。他病得人事不知,瞿元嘉认出的人。”
程勉觉得那人的目光又在自己脸上停了一停,只听他说:“瞿元嘉?哦,我记得他。”
他们谈得旁若无人,程勉插不进话,也不想插话,木着脸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地自顾自出神。正在不知道神游到何方之时,猛地听见皇帝的声音:“……你想必也不记得他了。”
他一个激灵,抬起头飞快地瞥一眼皇帝,又低下眼,无言地摇摇头,接着想起来还没对皇帝行礼,膝盖刚一曲,右手手肘先一步被冯童眼明手快地托住了。
“没有外人,不用讲这些虚礼。”
皇帝越是和蔼,程勉越是难以忘记加诸在连翘身上的苦难。他抿了抿嘴,没有勉强,顺从地躬了躬身,任由冯童搀扶着坐到了那胡人上首的座席上。
这样的安排意在方便他们交谈。可惜程勉本是违心奉诏而来,内心颇有抵触,哪怕此时与连州的故人相邻而坐,也没有谈话的兴致。
面对程勉的敷衍和冷淡,那人不以为忤,转而与皇帝攀谈:“几年不见,陛下积威更胜以往,但也太消瘦了吧……文卿更是病得脱了相,整个没个人形,可见京城也不见得是什么风水宝地嘛。”
他随口臧否君上,皇帝听了只是笑,看着程勉说:“且不说我。他又不是在京内病的,这还是好不容易养回来的。”
客人不以为然地摇头:“养得也太慢些了,比陛下初到连州时,还要骨瘦如柴。啧……不然索性跟我回连州算了,月底出发,路上走慢些,走上个把月,连州的春天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