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极其平淡,仿若是他人身上一件无足轻重的琐事,可程勉知道,哪怕自己什么也记不得了,瞿元嘉所说的,绝不是客套话。
果然,瞿元嘉很快又说:“你生来是程家五郎,我可不是天生的‘瞿大人’。要不是母亲生了宝音和妙音,我连安王府的大门也进不了……”
他再次抬眼,乌黑的眼睛牢牢地盯住程勉,一字一句地说:“……可如若没有她们,那你去连州时,我就能随行了。”
经年的愤怒和执拧的悔恨小心翼翼地蛰伏在这双眼睛的最深处,沉默得太久了,已经化成一个无法诉诸于口的秘密。
程勉忽然觉得,从未有人这样看着自己。
灯影摇曳、满室皆辉,然而,不可名状的酸楚笼罩住静默如石的两个人,似乎谁也无法再开口说话。
程勉望着咫尺之遥的瞿元嘉,终于发现,不知何时起,后者的双手竟然在微微颤抖。他难以想象瞿元嘉会害怕,但此刻的自己心如擂鼓,喧嚣声震耳欲聋,背上不知几时起有了微薄的汗意,如同平白生出看不见的手,催促着他必须再往前一跃——
对于那无迹可寻的记忆,程勉有过惶恐、有过焦虑、亦有过失落,他曾经害怕自己不是程勉,又终于信了自己是程勉,可在这个依稀窥得瞿元嘉秘密的深夜里,他给不出任何应该来自昔日程勉的回应。
一如水滴落入荒漠,尽是一场虚空。
第11章思君令人老
第二日一大早,程勉早早醒来,去陪娄氏进朝食。
他昨天没睡好,以为到得够早了,可萧氏姐妹到得更早,见到他来,脸上神情且不论,见礼时的语气十足恭敬,程勉知道姐妹俩都是为了娄氏,也客客气气地回礼。
落座之后,娄氏侧过脸,视线落在程勉所在的这一侧:“五郎,昨日是没睡好么?”
“睡好了。好得很。”
娄氏抿嘴一笑:“声音里没精打采,肯定没睡好。”
程勉本欲继续遮掩,忽然瞥见坐在对面的萧宝音使眼色,无声说了“说实话”,便灵机一动,答道:“睡得好,是昨天和元嘉说话说得忘了时辰,没睡够。”
娄氏欣慰地点头:“话说开了就好……哎,不要干坐着听,快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