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靖身披甲胄,坐在满是血腥的卧房中,攥住嫂嫂掌心。
周淑宁面色煞白,眼眸半睁半闭,软褥盖在身上,嘴唇泛出淡紫,轻轻浅浅呼吸。
卧房内鸦雀无声,陆文墨眼含泪水站在角落,悄声换过布巾,端出淋漓血水。
陈靖哪里都不敢看,只敢看着嫂嫂的脸,嫂嫂在他心中与母亲无异,见嫂嫂虚弱至此,他心中怎能不痛,五脏六腑翻卷起来,如被大手拧过,酸水满溢上来。
“阿瑞······妾身思念爹娘,想回家见爹娘了,”周淑宁双眸涣散,眼珠空茫茫坠着,“前些日子娘来信了,说爹下棋时多饮了两口烈酒,起来便昏倒在地,醒来提不动刀,在家生了好大一番脾气,把家里棋盘都砸碎了。爹娘老了,妾身不能在爹娘身旁尽孝,总该回去看看。”
自打来了将军府里,府中诸事繁杂,日日忙乱不休,再未听嫂嫂提过家里,此时嫂嫂掌心冰凉神志不清,絮絮又说了许多幼时的事,甚么上树抓鸟,掉下来把弟弟砸晕,甚么下湖捞鱼,踩空掉进冰窟,甚么偷偷摸出娘的脂粉盒来,不慎给砸坏了,只得用泥灰兑水进去,把娘的脸都涂黑了······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她自顾自笑个不停,陆文墨背过身去偷偷拭泪,陈靖握紧嫂嫂手指,满心惶惶然然,他多想少年此刻在他身旁,陪他一同面对。
他怕极了,掌心的手湿湿冷冷,似乎会化风而去。
他似乎总在失去。
失去爹娘庇佑,失去放任他的大哥,抓不住两情相悦的少年,现在连嫂嫂······也留不住吗?
有心想说甚么,话到口边却哽住了,吐出的只有气音。
“你再娶之后,定要善待孩子,”周淑宁闭上双眸,“未曾给他取名,便由你来定罢。”
四周婢女忍不住哭了,卧房内啜泣阵阵,陈靖实在忍耐不住,抑住喉中哽咽:“我不会再娶。”
“你若走了,”陈靖一字一顿吐息,“我此生不会再娶。”
周淑宁笑了。
“阿瑞原来还会哄我,”周淑宁眼眸微闭,唇角绽出笑意,“阿靖那边,我将娘家的玉镯送给那姑娘了,他与那姑娘情投意合,若他执意要娶,你便莫拦着了。”
陈靖手臂僵住,眼圈瞬间红了,不知为何,恨意从心中蒸腾而起,此刻他憎恨一切,憎恨这束缚人的仁义礼教,憎恨那刚出生的孩子,憎恨这传宗接代的宗室传统,甚至······憎恨这吃人的将军府宅。
屋外风声大作,脚步声急急走来,到门口却停住了。
卧房门拉开一道小缝,陈瑞脱下甲胄满目焦急,径直向塌边走来。
陈靖起身站起,默默退至门边,龙脉那头隆隆爆炸不断,陈瑞浑不在意,只坐在周淑宁塌边,贴在她耳边说着甚么,为她擦拭额上冷汗。
陈靖不忍再看,悄悄退出门外,府中人都去龙脉救火,黑烟比之前浅淡许多,陈靖不敢再留在此处,留在此处他要疯了,他一路跑向龙脉,爬到半山腰下,沿着缝隙直向里走,里面尽是断壁残桓,草木耷拉石块发乌,看不出原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