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惹得四哥先说话了,楚鄎抿着嘴角答:是牙刀。
自从见过楚邹破败的冷宫,他便想与他多说点话,好像与他多说几句话便能平复心中那份别扭的qíng愫。抑或是怜悯,抑或是亏欠,他自己也说不清。
意识到说得不准确,又补充道:是牙刀公子刻的罗汉,听说在宫外头甚出名,我叫顺达托尚衣监的同乡买回来两个。你瞧。说着把那jī蛋大的木雕呈给楚邹看。
楚邹接过打量,一眼便将那仿冒的次品dòng穿。他原是工于雕刻的,打小在宫墙下看人的脸谱,或悲戚或狰狞或和善或贪嗔,在他那段最苦郁不知消磨的幽禁岁月里,便将那些面目化在了他手中的刻刀下,形成了一百单八个惟妙惟肖的罗汉。亦只不过刻了两套,一套自己留着,一套jiāo与老三送去宫外商行里典卖。
此刻这般一睇,便冷不丁勾了勾唇角:花了多少两银子?
楚鄎看他这样表qíng,不禁有些失落:四十倆一个,四哥为何这样不屑?那牙刀听说才是个二十出头的雅淡公子,一手刀功出神入化,刻得不多却别样jīng巧,鄎儿可是托了不少人qíng才买到的两个。
八岁男孩的嗓音在朴旷殿宇下回dàng,不自觉贴得自己这样近。楚邹凝着楚鄎酷似母后的脸蛋,心底不禁溢涌出柔qíng,便说:若四哥那里有一整套,你要么?
一整套,那就是一百零八个齐全了,拿出去该叫王府里那几个世子馋瞎。楚鄎听得诧然眨眼,是不信的。
小榛子就勾着腰在旁边笑:九殿下若是喜欢牙刀公子的木雕,全京城也找不到像咱们四爷收集得这样全的。
自从楚邹那次与陆梨在chūn禧殿被撞见后,楚鄎便再没有踏进过咸安宫。楚邹听他默默说完,又接过话茬道:宋玉柔捎进来几瓶桃花酒,是那皇觉寺里的千年冰泉所酿,储在地窖里数月,近日天凉了方送进京来。听闻芳香四溢,久饮不醉,你可要与我同去尝尝么?
傍晚的景运门下,夕阳在四面巍峨殿顶上打着金huáng的余晖,兄弟二个走下青灰石台阶,便见康妃锦秀正好打内左门里盈盈袅袅地出来。身后跟着几名宫女,手上端着红木食盘,拎着汤钵。
瞧见楚鄎的手被牵在楚邹袖子里,不禁有些讶异兄弟这般亲近,但顷刻又面带笑容道:差奴婢去请九儿,请了说不在,听说在圣济殿里与四殿下用功读书,这便打算给送去些点心,不料两位殿下却是一同来了。
那眉眼里亲和含笑,俏媚的颧骨上天生风qíng不掩。楚邹微不可察地从她少腹上略过,三个多月到底是有些藏不住的痕迹了。但她既遮掩得这般用心,他便也假装并不知悉,只作好言语道:听闻康妃近阵子身体不济,何劳这样费心。
但他即便做得再圆润,锦秀也知他并无qíng义。心中是嫉恨的,唯谦柔地欠一欠身:应当的,小九儿自小由本宫悉心照拂长大,这一时半刻不见的心里便挂念。四殿下是他的嫡亲兄长,便是本宫多劳几步也是应该。说着目光切切地看了眼楚鄎。
楚鄎便心肠又软,然而那一百单八个jī蛋罗汉的诱惑力更大。他便卯了卯嘴儿为难地说:康妃先回去,在承乾宫里等我,我拿了木雕一会儿这就来。
说着低下头努力忽略去她的肚子不看。晓得陆梨已是把话传给他了,楚邹便抓了抓他的手,对锦秀笑笑继续往前行。
兄弟两个背影缱风,一高一矮怎的入目那样和谐。风拂过锦秀的脸,锦秀眨了眨眼睛,脸上的表qíng便因着这一幕而渐渐沉郁。
chūn禧殿里陆梨正在给楚邹收拾chuáng褥与衣裳。八月将至,秋又来访,尚衣监送来了换季的里外三套。那袍服或藏蓝或枣红或玄黑,抖开来瞧,肩襟袖摆上的刺绣繁复jīng致,比之从前素袍不知要雅贵多少。
大奕王朝打败了谡真人,今次谡真王进京朝拜,紫禁城里的威风可不能不做足,就连延chūn阁蜗居的皇七子楚邯都给新做了两套。
在祭典过后的没几天,张贵妃似乎为了讨皇帝的欢心,一贯jīng明省算的角色,竟是难得大发仁慈地安排楚邯进了撷芳殿听讲。皇上对此既无有赞许亦无有反对,那么皇七子眼下便算是个正式的主子了,宫里奴才们在礼制上也不敢太多怠慢。
但几位皇子爷袍服上的花色绣样,却唯楚邹一人最为尊贵出挑,陆梨猜着皇帝大抵要推他出面应对谡真王父女的礼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