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少年,容色缓和下来,手托着袖管夹了一筷子蘑菇,展眉笑道:我看今儿这道jī丁嫩蘑菇最出挑,这宫里头也就独你一个有这样天分,寻常的菜品儿总能做出不一样的味道。我母后若是知道你还留下,她一定甚欣慰。吃了你这么多年菜,赶明儿爷也带你出宫去尝尝,广安门外有一家酒楼鱼做得甚好,之前爷带人去过,可惜她不懂品尝话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忙又改口道:今后得空,你主子便带你出宫去开眼界,外头有杂艺班子,舞流星、猴儿骑马、走高索,稀罕东西可多,怕你去了就舍不得回来。
他甚少话这样多,尊崇者在落魄时一份卑微的慰藉也如宝石,就如同小时候掐了她的胖腿窝窝又后悔,忽然想要把全部的好都弥补给她。那俊眉凤目染了笑,笑得是那样的舒心与好看,小麟子看得目不转睛,看得都不忍心。
可惜他现在才对她这样说,可惜她业已开了窍,懂得自己是个留不住的女孩儿了。而他说的那些好玩的地方,之前也一定是每处都带着小碧伢玩过的。她在他眼里再好也始终是奴才。小麟子昨儿一晚上已经想好了,现在听这些都已是风轻云淡。
听楚邹兴致盎然把话全部说完,这才端着身板儿道:奴才明早天擦亮就得出宫了,陪不了太子爷。奴才出了宫,得空了自己会去玩儿。今儿来给主子送最后一次膳,感谢主子爷对奴才这些年的栽培。说着撩袍摆跪在他的座前,双手伏了一伏。
楚邹本在用汤,闻言动作兀地一滞,瞬时才听明了她话中之意。
从来倨慢无畏的角色,怎么忽然就觉身前身后空寂寥,这紫禁城,是真的把他摈弃了。
但顷刻又故作轻松道:哦,倒是我误会了,以为你改了主意。出宫也好,总好过在宫里做奴才,处处看人的脸色。那你便去后头收拾吧。
说着就低下头默默地吃起东西,那银筷往来间再没了语言。天花殿脊下灯火huáng朦,少年清展的身姿复又溢散出冷寂。
廊檐下飘雪,小麟子绕去西偏殿收拾,在没人的拐弯处抹了两下眼睛,然后便把里头侍夜的褥子和两册《百糙集》扎成捆。又避过楚邹的视线,用两手吃力地搁去殿后屋檐下,这才走进来对他道:奴才把东西收拾好了。明儿一早奴才走后,小路子会过来提去李嬷嬷那儿,不会给太子爷碍眼儿。
楚邹又应好。这短短一会儿他已经接受了她要走的事实,其实仔细思想留下她也是一种自私,等将来身边进了女人也还是要叫她再伤一次。
看她眼圈晕着红却依旧冷静,也不想在最后的时光里叫她难受了,便指着桌角道:那个麒麟你收着吧,麒麟出没保祥瑞。出了宫别告诉人你是个太监,那宫外头什么人都有,看你生得女相,不定会对你做出甚么手脚。又问小麟子道:这筒子头里装的,可是你送给爷的礼物?
拳头大的小麒麟,雕刻得栩栩如生的,显见得很用了心。小麟子走去对面,把麒麟珍重地兜进袖子里,点头应:是,主子爷等奴才走后再打开。
是一个圆柱形的红木筒子,带着活盖儿的。楚邹却已经打开了,牛皮油纸装起来一包包花茶,往下一掏,却在那花茶中掏出来个小荷包。亮黑蓝的绸缎面子,一面绣着戴花的小麒麟,一面是一颗瞪凶眼睛的huáng柿子,张牙舞爪地诙谐。
楚邹拿起来,也不顾小麟子的窘,便自顾自往腰带上挂:送了就送了,还藏什么。一个太监,做点东西也像个姑娘家样。
他的腰带上如今已甚简单,除了一枚楚氏皇族的墨玉挂配,便只剩了她这个小荷包。好像也接受了她骨子里娘里娘气的现实,并未对那寓意多做思想。
小麟子悄悄舒了口气,听了他的话就笑。她笑起来真是好看啊,整齐而洁白的小贝齿,眸瞳剪水弯弯,倘若不是那太监帽扣着她的脑袋,俨然是一个十岁的小美人儿。
楚邹从未见过小麟子这样笑,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平等自在的纯澈的笑。而从前她都是耷着脑袋一副小奴才相。他不自禁看得有些错神,并觉得心里隐隐哪儿在痛。
她想他怎么就偏偏是个太子爷呢,他也想她为何就偏生做个苦命的太监。
院子里风雪纷飞,chuī得烛火袅袅摇曳,气氛好像就此纾解了开来。楚邹勾了勾唇:出宫后,遇见门前挂幡子不写字的客栈别住,那里头是讹钱害命的江湖黑店。若是有瞎子找你算命,也千万别跟过去听,他若对你说马上有个灾,前头必定就有他的伙计设了套儿在等你。乞讨的分三种,三五成群的小孩儿别给钱,给了便顷刻招来更大的一窝蜂
小麟子静静地听着,对那宫外头的世态充满了稀奇,听完问:太子爷怎知道那样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