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潋爬得累了,攀上一棵老槐树,掏出怀里的糕点,准备好生歇息一番。
槐树下边儿紧靠着一个院子,光秃又繁密的树枝横在院子上空。院子里只有一间小瓦房,窗门紧闭,似乎无人居住。
正往嘴里塞了两口,柴门被一个人推开。来人穿着黑色的曳撒,他踩过槐树枝桠在地上的影子,在院子中间停住。夏侯潋只能瞧见他的后背,上面绣着张牙舞爪的飞鱼,目如铜铃,獠牙毕现。
东厂番子?夏侯潋心生疑窦。
那人朝四周望了一圈,朝着空气说道:公公有令,诛杀谢秉风,一旦见到人头,黄金三百两,如数奉上。
谢秉风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响在夏侯潋耳边,糕点卡在喉咙,他差点咳出声,他用力捂住嘴,慢慢把糕点咽下。
屋檐下闪现出一抹黑色的袍裾,夏侯潋听见一个怪异的声音,像毒蛇吐信,又像刀锯琴弦,沙哑难听:伽蓝的规矩,先结善缘,后得善果。
伽蓝!夏侯潋陡然一惊。
三百两不是小数目,公公如何知道你们能够顺利得手?
我们是修罗恶鬼,是佛祖手里的屠刀,恶鬼索命,谁能逃脱?你不信神佛,自当信鬼怪吧。
先付一百两定金,你们得手了,再给两百两。
你去寺庙祈愿,也能如此讨价还价吗?
番子冷笑不止:你真当自己是佛陀不成?公公找你们办事儿是你们的福分。你们已经被锦衣卫盯上了,若东厂从旁协助,难保你们还能像今日这般逍遥自在。
黑衣人做了个安抚手势,道:我从未说过我是佛陀。伽蓝的佛陀只有住持,他叫弑心佛陀,我们都是他驱使的鬼怪。他勾起一抹嘲讽的笑,继续道,锦衣卫抓到的是什么人,你我都心里有数,你们东厂的能耐怕还比不上锦衣卫吧。
番子的神色变了变,冷哼道:那好,把你的佛陀叫出来跟我说话。
黑衣人摇头笑道:住持高高在上,如何能沾染俗世的尘埃呢?我的时间有限,我数三下,买卖做不成,我就要走了。
不待番子说话,黑衣人薄唇轻启,数出了第一个数字:一。
番子嘴角微压,神情忿忿。
黑衣人慢悠悠数了第二下:二。
番子按在刀柄上的手动了动,似要开口。
三。黑衣人叹了口气,很遗憾。
慢着。番子道,明日午时三刻,来东城门,黄金三百两会放在出城的棺材里。
黑衣人微笑道:你的愿望,伽蓝听见了。
话音刚落,一阵大风忽然吹过,夏侯潋怀里的糕点尽数吹翻,糕屑洋洋洒洒吹了那番子满头满脸。夏侯潋大惊失色,站起来往上爬,番子大喝一声,朝夏侯潋掷出铁爪。
夏侯潋躲闪不及,被铁爪抓住左肩,刹那间利爪抓破皮肉,鲜血立即争先恐后地涌出,钻心的疼。番子拉绳回收,夏侯潋瞬时身子腾空,破口袋一般翻倒在地上。
他回身看黑衣人,那人安安稳稳站在屋檐底下,兜帽遮住头脸,只露出苍白的下巴,压根没有出手的意思。
恐惧压上心头,仿佛有霜毛沿着脊背生长,夏侯潋脑子里只有一个字:逃!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当一个刺客究竟意味着什么。不是手起刀落,不是追魂索命,而是与死亡如影随形。
挣扎着站起身,却无力挣脱铁爪的束缚,那番子拔出绣春刀,朝夏侯潋走过来。夏侯潋咬着牙,抬起右手,袖中利箭破空而出。
忽然,一柄薄如蝉翼、银亮如水的短刃后发先至,先是削断袖箭,然后直朝夏侯潋的胸膛而去。
短刃刺破夏侯潋胸膛的皮肉,他清晰的感受到刀尖冰冷的温度,温热的鲜血汩汩涌出。然而,刀刃没有更进一步,反而缩回了刀柄。
夏侯潋从善如流,握住胸口的刀柄瘫倒在地,咬破舌头用力吐了几口血,伸脖子瞪眼不动弹了,装死装得出神入化。
让您见笑了,这是伽蓝的小鬼,怕是在这偷吃糕点,刚好撞见了咱们的买卖。黑衣人歉意地微笑,但规矩如铁,我已经将他处置了,不知阁下是否满意?
伽蓝真是好家法,自己人也能下得去手,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儿。我当然满意,满意的不得了。番子皮笑肉不笑,他看了眼满地的点心屑子,确实没哪个蟊贼偷听还带着糕点的,只不过此事事关重大,他思量片刻,说道,出了这档子事儿,这买卖还是算了,明日你不必等了。
黑衣人颔首。
番子推门走了,夏侯潋等了会儿,确定人真的走了,才从地上爬起来。
黑衣人拉下兜帽,露出清秀的面容。
秋叶一脸忧愁地看着夏侯潋,道:你这倒霉孩子,让我说你什么好?
夏侯潋弱弱地说道:我不是故意的
秋叶把夏侯潋抱回屋子,给他包扎伤口,细细叮嘱道:今天这事儿你知我知,莫让第三人知晓。你坏了大事,伽蓝一下损失了三百两黄金,住持原本还想修缮一下山上的庙宇,给大伙儿改善改善食宿。他要知道这事儿,准把你捆回山上挨鞭子。
说到方才的事儿,夏侯潋挣扎着坐起来,说道:秋大哥,你们要杀谢秉风?
秋叶看了夏侯潋一眼,那一眼不似平日里的温良,暗含不近人情的严厉,让夏侯潋把剩下的话吞回了喉咙。
小潋呐,我以为你看起来没个正形,心里这杆秤还是有的。强横如你娘亲,尚且要对伽蓝规条恭恭敬敬。记好了,诸事莫问,杀人无禁。
夏侯潋低了头,答道::是。
秋叶继续帮他缠绷带,话锋一转,说道:我这秋水也是家传的,你考虑考虑,若是拜我为师,我把秋水也传给你。
夏侯潋:
七叶伽蓝?那不是官府通缉的江湖乱党么?听说前些日子锦衣卫抓到了不少伽蓝刺客。
戴圣言摇头笑道:那些都是窃了别人名头作乱的小鱼小虾,伽蓝刺客隐于江湖市井,甚至朝堂宫闱,哪有那么容易抓到?锦衣卫不过是为了好交差,将错就错罢了。
谢惊澜见戴圣言说的头头是道,会意道:先生见过伽蓝刺客?
戴圣言目光放远,望着窗外叠叠重楼:那是十二年前的事儿了。
那是十二年前,戴圣言外放江州知府,按照惯例,上任之后,得先去拜见在江州就藩的藩王。在江州的那个藩王是个有名的浪荡子,那时品评人物的风气较今日尤为甚,孝子贤孙神童英才四处扎堆,动不动就传出哪乡哪县哪个山沟旮瘩里冒出个风流人物。
而这藩王凭着吃喝玩乐的本事名扬天下,在众多名士贤才中脱颖而出,也算是不容易了。
他太过荒唐,王府是酒池肉林,就连痰盂也是美人喉舌,以至于百姓都叫他喜乐王爷,原来的封号到渐渐被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