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又进来一大堆人,夏侯潋转身往外看,只见一堆仆役在底下搬搬抬抬,两缸枯荷都被搬走了,一担担瑞香花、牡丹花和金钱菊,还有好几盆石榴花,满满当当塞进院子,顿时姹紫嫣红一片。还有人往树上挂宫灯,红的绿的,各种颜色打在一起,鸡飞狗跳。
夏侯潋愣了,这他娘的是怎么回事儿?
那女人冷睨了他一眼儿,道:我是谁?我是这府邸的当家主母!
夏侯潋惊了,沈玦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妈!?
她端起茶盏子,仪态万千地抿了口茶,叹道:我知道,督主素日里不常回来,待下人也是极好的。可偏有些不长眼的,蹬鼻子上脸,主子不在,自己就称霸王了!今日还是我瞧见的,往日我没瞧见呢?谁知你这奴才干了些什么,赶明儿把家底偷摸兜出去也不一定!罢了,督主心慈,就由我当这个恶人。来人啊,把这偷奸耍滑的东西带下去,也不要多,打二十板子,发卖出去,不许他再入沈府!
夏侯潋:
夏侯潋不怎么会对付女人,他这辈子几乎没见过什么正常女人,心里几乎有阴影了,硬着头皮道:夫人误会了。小的不是府上的下人,是东厂干事。在督主的院子歇息是督主应许过的,不信您去问督主。
莲香急急忙忙跑过来,道:夫人,夫人真是误会了!夏侯干事和奴婢一样,是督主的旧仆,几次三番救督主于水火,交情深厚。夏侯干事在府里行走都不必通报,不必避讳,这是阖府皆知的!
哦?这样么?朱夏打量了会儿夏侯潋,一身黑色苎麻衣衫,说好听点儿是不起眼,难听点儿就是寒碜,便勾起一抹不痛不痒的笑,道,要不怎么说咱们督主心善呢!督主这人儿,我是最清楚不过的,顶顶的念旧。十几年前的老黄历了,还巴巴地对人家好。但是,有些人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身份。督主给他脸给他体面,可他也不能腆着个脸就贴上去!
朱夏从荷包里挑出几个金银角子,交给边上伺候的奴婢,道:大过节的你来府上,我也猜得出是怎么个意思。皇帝还有草鞋亲呢,何况咱们督主。喏,这是赏你的,拿去使唤吧。今儿府里事多,晚间督主还得回来,恐怕不得空招待你,来人,送客。
仆婢捧着一摞金银角子到他跟前,夏侯潋淡淡看了朱夏一眼,也没接银子,道了声告辞,转身就出去了。
林子大了,真是什么鸟都有。罢了,他一个大老爷们,犯不着和一个不懂事的女人计较。
莲香拧着帕子,跟在夏侯潋身后出来,气恨道:这什么人儿啊真是!摆威风摆到这儿来,还真当少爷把她当心肝疼!气死老娘了!小潋,今儿您先回去,等回头我跟少爷说去,看少爷不弄死她!
夏侯潋说算了,问道:这人儿到底是谁?
莲香欲言又止,挣扎了半天,才道:算了,我跟你说了得了!少爷原本不让我说,可我这心里憋得实在难受!她扯过夏侯潋,走到僻静地,道,她是先帝爷赐给少爷的对食!
夏侯潋震惊了,原来沈玦已经有媳妇儿了!
小潋,你往日在江湖行走,宫宅的事儿你不清楚!这些什么主子,什么贵人,说得好听,给你配媳妇儿,帮你成家立室,可其实就跟配阿猫阿狗似的,他们自己看着喜庆看着高兴!也不想想,咱们少爷,受了那老大罪,早已、早已莲香掉下泪来,拿帕子拭了拭,吸了一口气,才道,早已不能人道!一个女人搁眼前摆着,又不能这不是戳人心窝子吗!
夏侯潋拧眉道:就没旁的什么法子,把这女的给打发了?反正又没碰过她。
莲香摇头道:哪能啊!她是太后的贴身婢女,明面上是对食,暗地里不就是个眼线么!少爷是有些权势,可终究不是正头主子,哪能说不要就不要?这个女人,到咱们府里,回回都要作妖,不弄出点儿事儿来浑身不舒坦。说白了,还不就是为了立威!她在宫里是伺候人的,到咱们府里就是主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这回又拿上你做文章了,小潋,真是对不住!
夏侯潋摇头说没事儿,低头想了一阵,笑道:行,反正今儿我没买菜,家里开不了伙。我还就赖在这儿不走了,看他丫的能拿我怎么样!夏侯潋整了整仪容,大步流星往回走,莲香懵了,迈着碎步跟在后头。
朱夏还在院里,坐在八仙桌边上,正门开着,她居高临下,遥遥指着天井底下的仆役,告诉他们花儿怎么摆,瓷器怎么放。夏侯潋按着雁翎刀进来,大马金刀往八仙桌边一坐,雁翎刀啪地往桌上一放。朱夏吓了大跳,捂着心口站起来退出去几步,颤声道: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莲香站在夏侯潋边上,也有点呆。
夏侯潋撑着脑袋望着朱夏,眉毛一挑,眼角眉梢都露着流里流气的痞相。
嫂子有所不知,在下夏侯潋,乃是督主的结拜兄弟,素闻嫂子芳名,敬仰久矣,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夏侯潋咧开嘴一笑,嫂子,要不咱俩唠会儿嗑呗!
朱夏横眉立目道:我跟你有什么好聊的!来人,把这泼皮拖下去!
立时有几个仆役上来要拖人,模样看着陌生,看来都是这女的带来的。夏侯潋拇指轻拨刀镡,雁翎刀划出一截,道:刀剑不长眼啊各位,好歹是在督主的地盘儿,不宜见血光之灾。众人起了忌惮,面面相觑,朱夏气得发抖,又要说话。
夏侯潋抢先一步,道,嫂子,小弟劝您三思而后行。小弟和督主乃是过命的交情,您养尊处优,恐怕不知道过命是什么意思,他撸起袖子,给她看臂上的伤疤,瞧,这一道,差点废了我一条胳膊,就是为督主挡的。还有这一条、这一条,这边这一条,全是!
朱夏瞅着那些令人心惊胆战的伤疤,心里没了底。原先以为就是个上门打秋风的穷酸,督主念旧不舍得赶,她来做这个恶人。现下看来,到有几分分量。朱夏堆起笑来,道:原来是夏侯兄弟,都怪嫂子没眼力,误会贤弟了。来人,快看茶!
夏侯潋和朱夏两人大眼对小眼坐着,朱夏心烦意乱,恨不得他早些离开,一会儿沈玦回来,难不成还要和这个流氓同桌吃饭不成?她还想和沈玦二人共处,一同赏月拜兔呢!料想应是不会,毕竟是个番子,哪有和督主同桌的道理。朱夏心里还是没底,唤人拿来酒,拿来几碟小菜,招呼夏侯潋。就盼他喝醉,把人抬走了事。
谁曾想,夏侯潋一连两壶酒下肚都没醉,坐得稳稳当当,一副还能大战三百会合的模样。
朱夏:
好不容易挨到天擦黑,沈玦终于从宫里回来。夏侯潋和朱夏面对面坐在堂屋,听到院外一溜脚步声,朱夏欣喜地站起来。昏沉天色下,沈玦风尘仆仆踅进门,打眼一看,满眼花红柳绿,还以为自己走错了道儿。又转过头,才看见朱夏站在门边上,而夏侯潋坐在桌边,嘻嘻冲他笑。
朱夏跨出门槛,迈着小步赶上去迎接。谁知身边一个黑影窜过去,挡在她身前,一把抓住了沈玦。
小玦,你可回来了!夏侯潋一手牵住沈玦的手,一手轻挽住沈玦的腰,引着他往里走,坐在桌边,还不忘吩咐下人,麻利地上菜!
小玦?朱夏愣了。
夏侯潋一拍脑袋,道:一时高兴,把小名儿给喊出来了!嫂子有所不知,我与督主交情深厚,向来是直呼小名的。我喊他小玦,他喊我小潋。说完,转头问沈玦,是吧,小玦?
沈玦看着他,灯影下,夏侯潋眉眼弯弯,一双黑漆漆的眼里掺了灯火,像金色的萤光。笑得太夸张,做戏做得太明显,不过倒有几分可爱。沈玦抿着唇笑了笑,道:不是。
夏侯潋没想到沈玦会拆他台,顿时愣了。
朱夏一喜,正要说话,沈玦却又道:你记错了,我向来是唤你阿潋的。叫你小潋的人太多,可这阿潋,只有我一个人可以叫。
夏侯潋呆了呆,忽地意识到自己还拉着沈玦的手,想要松开,沈玦却反手握住,不让他动。他有些不知所措,两人的手在桌底下交握,十指相扣。沈玦的手凉,是小时候落下的病根,捂不暖,手掌被他握着,凉煞煞的,夏侯潋后知后觉地发觉有些不对劲。
朱夏强笑着道:督主果真是念旧,想不到你们交情这样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