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家有室,伤着了回去让嫂子和玉姐儿难过可不好。我光棍儿一个,没关系。夏侯潋拍了拍他的肩膀,听说昨儿你俩又吵起来了,没事吧。
你受伤了督主也会难过。司徒谨叹了口气,露出无奈的神色,这几日追查极乐果,夜不归宿,她又怀疑我在外面有人。其实我没跟她吵,每回都是她哭我哄。
夏侯潋没有哄过女人,只哄过沈玦,遇到这种情况也给不出什么好建议,只好陪着司徒谨叹气。
东厂事务冗杂,我很少得空留在家里陪她们。明月性子敏感,原本就少得可怜的空当还用来争吵。昏暗的月光底下,司徒谨锋棱鲜明的脸上显出少有的落寞,她总是害怕自己年老色衰,觉得自己比不上别家的年轻姑娘。其实不是的,世上只有一个明月,我只喜欢明月。
司徒谨从怀里掏出一个长条形的红木小盒子,打开给夏侯潋看,里面有一个垒丝鎏金簪子。司徒谨道:当初我娶她的时候,送给她的聘礼就是这样的簪子。前几天我在琉璃厂又看到一个一模一样的,大约是一对,竟也被我逢着了。你说我送给她当赔礼,她会喜欢么?
呃夏侯潋纠结了一会儿,道,要不一会儿你问问督主,他以前天天和女人打交道,肯定比咱俩懂。
司徒谨点头称是,把盒子收回怀中,站起身看了看时辰。
差不多了,破门吧。
夏侯潋从胡同中走出去,一面扫着衣袖上的灰尘一面朝牙行大门迈着大步走。黑夜笼罩了他的身形,只能看见模模糊糊一个高挑的男人影子。两个看门人注意到了他,不动声色地将腰间短刀推出刀鞘。
夏侯潋默不吭声地朝他们走来,看门人意识到不对,问了声:喂,干什么
话音还没有落,破空传来两道尖利的鸣响,两支一尺长的黑色铁箭迎面而来,霎时间洞穿了两人的额头。连哀嚎都来不及发出,他们已经倒了。夏侯潋在他们倒下之前托住他们的身体,轻轻靠在门墩上。
番役们悄然靠近,有的翻墙,有的推开大门,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入。夏侯潋和司徒谨一前一后在走廊上行进,番子跟在他们身后。外面的回廊空无一人,他们用刀鞘推开门,进入店堂,同样空空如也。没有点灯,屋子里昏暗无比,番役们背靠着背站在堂中,警惕四面八方可能的危机。
夏侯潋站了一会儿,寂静的空气里传来若有若无的笑声,好像在牙行后面的卧房。
他和司徒谨对视一眼,慢慢走过老旧的楼梯,脱了漆的木板在他们脚下吱呀作响。他们穿过中间的穿堂,进入牙行后面的二层小楼。有个房间里面发出嘈杂的人声,似乎很多人在里面说笑。
夏侯潋和司徒谨一人站在门的一边,司徒谨用口型倒数:一、二、三!
两人撞门而入,同时取下臂上手弩准备朝屋中轮扫。然而,进门的下一刻,他们不约而同放弃了这一举动。因为屋子里的情景,简直让人目瞪口呆。
纱幕重重,酒香衣影中,十数个男男女女互相枕藉,彼此交缠。十数具白花花的肉体纠缠在一起,仿佛缠在一起的蛇结。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癫狂又狰狞的笑容,他们在这一刻仿佛已经不是人类,而是被欲望驱使的野兽,低吼咆哮着撕咬彼此。
他们对突如其来的番役们没有丝毫察觉,仍旧沉溺于癫狂之中。番役们面面相觑,眼前的场景没有让他们血脉贲张,反而觉得恐怖。有个人从地上爬起来,微笑着喃喃叫着:仙女儿,别走别走呀!
他伸着手朝轩窗走过去,司徒谨喝了声:拦住他!
几个番役冲上去抓他,可他的力气大得吓人,竟然将番役统统推开,然后冲出窗子,重重摔在外面。夏侯潋赶过去看,那人磕在下面一块的尖石上,已经脑门开花了。
这他娘的夏侯潋惊疑不定地看着司徒谨。
司徒谨让人退出来,守住房门,道:这些人先不管,等他们清醒了再说。剩下的人去把疑似极乐果的货物统统搬到大堂,等督主前来。
极乐果是壮阴的反义词药,能让人集体发狂?夏侯潋问道。
司徒谨攒眉说不知道。他们在店堂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沈玦到了,那帮人还在屋子里发狂,沈玦过去看了一眼,然后面色铁青地回来。
夏侯潋估计要不是条件不允许,沈玦肯定很想洗洗眼睛。
沈玦从搬出来的箱子里取出药丸,在掌心碾碎,放在灯下查看。
怎么样?夏侯潋问。
看起来像是碗药。沈玦沉吟着说道,拂菻国以前进贡过一种叫底也伽的东西,宫里头的人叫它碗药,服之令人麻木,久服成瘾。神宗皇帝二十三年不视朝,群臣罕见其面,就是因为服用碗药。
又是碗药又是黑粮又是极乐果,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怎么做出来的?夏侯潋拿了一颗药丸子细细端详。
和缅甸白粉一样,用罂粟花熬制而成。他们的症状都很类似,成瘾、致幻、纵欲、体虚。司徒谨说道,不过白粉只在滇南有,而且价比千金,寻常人家根本买不起,怎么到京城来了?
沈玦思量了一会儿,取了一指甲的极乐果粉末,用舌头舔了舔。
你干嘛!夏侯潋惊讶地拍他的手。
沈玦躲开,皱眉道:剂量不大没关系,不尝尝怎么知道是什么东西?
你!夏侯潋想到什么,问道,当初你研制七月半的解药,也是这样尝?
沈玦淡淡点头,最开始权势不够,没办法延请名医制药,只能自己试着弄一弄。他没说,御医署的医书,藏书楼的奇物志、各地县府州志,他全翻了一遍,要不然怎么知道七月半的原料是踯躅花?
夏侯潋垂下眼睫,手指抓上沈玦的衣袖。袖襕上的织金绣线磨得指尖微疼,他心里发着涩。多好的人儿啊,他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呢?
沈玦又沾了点儿,细细咂摸味道,眉头越锁越深。
如何?司徒谨问。
沈玦没应声,从桌边站起身。沈问行捧着披风走过来,沈玦轻飘飘一个眼色扫过去,他立马懂了,把披风递给夏侯潋。夏侯潋为沈玦穿上披风,扣上金钮子,沉沉灯影中,流云披风上的锦绣暗花流光溢彩。
沈玦看着近在咫尺的夏侯潋,问道:要是你碰上你的故人,你舍得杀他们么?
怎么不舍得?弑心我都杀了。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夏侯潋帮他掖平肩上的褶皱,我现在不是伽蓝的刺客了,你没听外面的人说么?东厂督主沈玦座下有一条疯狗,又忠心又护主,指哪打哪。
是么,我以为他们说的是司徒谨。
司徒谨在后面淡淡道:不是我。
说的是我啊。夏侯潋冲沈玦眨眨眼睛,汪汪汪。
你傻么,当别人的狗还这么得意。沈玦埋怨他。
当别人的狗不得意,当你的狗得意。
沈玦忍不住笑起来,他心里有一只鹞子,扑腾腾飞上了天。高兴完了,正事还是要干。他缓缓敛了笑容,脸上有一种冰寒的滟然。
极乐果里面不止有罂粟花,还有踯躅花。罂粟花加上踯躅花,服用则成瘾致幻,停用则七窍流血,七叶伽蓝果然厉害。贩毒牟利,伤天害理。司徒,明日起全城宵禁。吩咐各地番役缇骑,挨个清洗茶馆、妓院、酒楼、旅栈,没有官帖的一律关停。若查获极乐果,就地焚毁。这里的极乐果送去太医署,让他们看着能不能弄出治疗的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