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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主有病——杨溯(101)(1 / 2)

阿雏姐姐,死掉是什么感觉?他一个人躺在棺材里,躺在泥巴里,会不会很冷?他听得见外面的声音吗?人从他头顶上过,在他头顶说话,可他动不了,会不会很难过?

阿雏觉得悲哀,阿鸢年纪还那么小,已经经历那么多亲人的离开。她抱紧她,道:不会的阿鸢,人死了要投胎的。他会走黄泉路,过奈何桥,去喝孟婆汤。

那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会的,阿雏柔柔地笑,一定会的,说不定他投胎成小孩子打你面前过,你还认不出他呢。

百里鸢没有笑容,她扭头望着窗外辽远的山峦,起起伏伏连绵成一道淡色的墨迹,渐渐消弭在云烟里。外面有风拂过,屋檐底下的铁马叮叮当当响个不停,连成清脆的一长串,像一种招魂的调子。在朔北人死了之后都要招魂,他们在屋子里挂很多铜做的小铃铛,魂飞回来的时候会有风,铃铛就会响。家人为归来的鬼魂备上饭菜,为他们做最后的践行。

她伸出手触摸那风,好像想要触到几只飘荡的孤魂野鬼。风从指尖穿走,了无踪迹。百里鸢收回手,忽然道:姐姐,我快要走了。

阿雏搂住她的手一僵。

我要回朔北了,要明年才来了。百里鸢说。

阿鸢阿雏很想哭,鼻子里都是涕泪的酸楚,可她得忍住,小孩儿还没哭,她一个大人不能先哭。

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京里不安定,夏侯潋自身难保,护不住你的。你跟我回朔北吧,那里是我的地盘。我带你回雪山,我有很多金子,你想要什么都行。

阿雏听了又想哭又想笑,你这孩子,成天说傻话。她吸了吸鼻子,我是教坊司的官妓,走不了的。

可以,百里鸢抬手摸她圆亮的发髻,姐姐信我,我可以办到的。我月底走,到时候我来接你。

她迟疑了,若是有法子,自然是脱身最好。她试探着问:会不会很麻烦?

百里鸢摇头说不会。

阿雏下了决心,点头道:好,我等你来接我。

百里鸢从窗洞爬出去,按原路返回。世界笼在一层黯淡的暮色里,雨又纷纷下了,店铺的老板正把门板一扇一扇排开,挂上门闩。路上有小孩儿在闹,追来追去,好像永远停不下来似的。几只燕子从招子上面飞过,黑色的翅膀划破雨幕,消失在别人家的屋檐底下。她从褚楼的牌坊底下过,对面一个磨镜子的正收着担子,她路过的时候看见他的唇语,意思是夏侯潋没死。

她没做什么反应,径直回了侯府。空灵的埙声传来,她顺着埙声往前走,像很多年前一样,那个灰白衣裳的少年坐在廊檐下,孤单地吹着幽魂一样的调子。酣风饱雨里埙声断断续续,像连不成线的珠子。

百里鸢在那雨声和埙声的混合里喊了声:哥哥。

持厌放下埙,他的脸色还很苍白,眸子却很恬静,映着满世界的风雨萧萧,如同一面幽而深的古镜。

不要叫我哥哥了,百里,我要杀你的。他说。

可你要死了,你杀不了我了。百里鸢坐在对面的回廊,两个人隔着雨幕说话,你害怕吗?死了就冷了,再也暖不过来了。

我不怕。持厌伸手接住瓦片上跌落的雨滴,人都是会死的。

可为什么夏侯潋不用死!百里鸢的神色变得狰狞,哥哥,他没死,他活得好好的。你看,弑心爱他,夏侯霈爱他,老天爷也爱他,只有你不受眷顾。他功成名就,他逍遥自在,而你却要受苦受难,为什么你不恨他?

你错了。持厌眸光寂寂,说不出是喜悦还是悲哀,我们是兄弟,我们血脉相连,命运相通。

可你们终究无法相见。段九撑着油纸伞走过来,你的日子不多了,持厌,或许你此生再也见不到你的弟弟。

持厌垂下眼眸,苍白的脸上有掩不住的哀伤。

我说过,我给你机会。段九从斗篷里拿出刹那,平平递进雨中,雨滴落在刹那的黑色刀鞘上,溅起点点水滴,杀了沈玦,我便给你自由,让你去找你的弟弟。

你打算什么时候杀他?百里鸢在段九身后问。

阎罗,您离京之日,我将以沈玦的人头为您践行。段九笑了笑,持厌,杀沈玦很难,你是伽蓝最强的刺客,唯有你有希望办到。你答应么?

阶前的雨纷纷扬扬,细细密密有如针脚。暮色四合,他们在雨中沉默地对视。

好。持厌说,我答应你。

第110章 寒月入怀

京城连着几天下雨,天空是阴沉沉的灰白,乌云泼墨似的滚在天边。蒙蒙细雨中沈玦踏出了乾清宫,沈问行为他打起伞,刚走下宫道,便见一个老者对插着袖子站在门墩边上等他。是首辅张昭,沈玦挑了挑眉,慢慢踱过去。远远地见他来了,老人笑眯眯迎上前行礼,现如今沈玦权势如日中天,便是内阁元辅见了他也得俯首作揖。

沈玦倒并不站着受礼,搭上手扶了一把,道:元辅怎的在这儿?

厂臣事忙,今日未曾来西朝房听议,老臣特来拜见。张昭接过沈问行手里的伞,亲自为沈玦撑着,两人并肩在中路上走,萧萧雨滴落在伞面上,啪啪地响。

往日他插手政事,这些酸儒是千百个不情愿,今儿却巴巴地跑来。沈玦没什么表情,只道:元辅有何要事,尽管直说吧。

今日清晨内阁接到斥候密报,土蛮已在关外集结大军,似有南下之势。户部筹措军费筹了将近两个月,到现在还没有可观的数目。厂臣看该当如何?

沈玦乜了他一眼,眼波流转中没有温度。他掖了掖袖子,道:元辅既然来寻咱家,心里定是有成算了吧?

西北春旱,黄河凌汛,处处都要用款,处处都是大头。屯田政废,册籍无存,原先这军费还能从军田里想想法子,现在也是不能够了。张昭皱着一张脸,满面都是愁苦,如今国库是捉襟见肘,拆东墙补西墙,早先收上来的税款,转眼花了个精光。厂臣,依老臣看,为今之计,只有加税。

沈玦转过眼,加何处的税?

张昭脸色一肃,道: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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