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也是个继承了奶奶不幸的人儿。姑姑据说还是幼儿的时候,就表现出了惊人的聪慧,天资聪颖的她玲珑剔透,不能再招人喜爱了。可不幸来的太过突然,这么个可人的女孩儿,于一场大病后,匪夷所思地变傻了——不会说话,只会咿咿呀呀地一直傻笑,路上总捡了线条往手指缠。聪颖的姑娘又回到了初生的天然稚气,多年后随一位亲戚去了河南,听大伯说开封地区的一位大叔娶了她。
不幸再次降临,傻姑姑好不容易怀胎生下一孩子,还没到一岁,就因发烧来不及医治夭折了。夫妻俩再也没有过孩子,侄子在前面住着也不关心他们,那时候姑父就将近六十岁了,如今是否都还安在,可能性几乎不大了。
奶奶生下大伯后,怎么也生不出另一个儿子来。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扼杀人心智的时代,期盼多儿的爷爷,眼看奶奶再也没了动静,焦虑地从不远处又认了一个儿子。那个儿子就是我另一位大伯,不过却因出事走在了爷爷前面。他从小就在两边玩,自己的家,还有爷爷的家。在他九岁时,渴望儿子的爷爷简直乐坏了——已近四十岁生育高龄的奶奶,终于又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我爸爸。而那位大伯,也就送了回去,不过多年了亲情还在,即使后来五十多岁了,一年里总要往我家跑几回,跟爷爷唠唠嗑。
奶奶去世挺早,相较与爷爷,七十岁就撒手人寰了。不过于她而言,是个解脱。老来才得来的爸爸,百般波折也娶妻育女,她还有幸照顾了我跟妹妹几年,对她苦不堪言的一生来说,这已经是很大的幸福跟满足了。
说起奶奶去世的原委,也是令人痛心的。因为不幸的一开始,就和爷爷绑在了一起。
一个夜幕撒下的傍晚,爷爷才赶着几头牛一匹马跟一群羊回家。长途奔波了一天,妈妈也刚从地里面回来,恰好奶奶还没有给他火盆里生好火,又见给牛吃的草也已经不多,不禁气从中来,责指奶奶去给牛地里割草。难道爷爷没有看到天都黑了吗?难道他不知道奶奶眼睛不好使吗?难道他不怕奶奶此去会出事吗?不,这些“难道”,根本就没有可能在他身上体现。一个霸道役使惯了的人,一个狂傲倔强骨子里血气方刚不分年龄的人,也许只有在晚年孤伶凄凉之际,才有满腔的柔情怜意吧。
奶奶病倒了,就在那个摸黑给牛割草的夜晚。地里回家后,她跟我妈说头晕,后半夜在妈妈搀扶下直接出去吐了好几回。从此一病不起。五六月白昼长的令人发慌的日子,奶奶一直躺在床上,一天到晚只喝一两口粥。终于还是没能挺过去。爸爸第一次跟人出去打工,走了还不到二十天,就被紧急叫回了家里。还是晚了一步。奶奶在最后弥留之际,没有见到这个她疼惜了几十年的儿子,爸爸也没有见到这个可怜奶奶最后一面。
从此,爷爷就成了孤家寡人。而奶奶,彻底从爷爷给予的痛苦里解脱了。
爷爷一如既往的发他的怪脾气,即使是一人独守着漆黑冰冷的屋子。晚年孤苦凄凉的处境,也没能消磨他古怪性情,或者说,他冷漠的心性不需要人陪伴,如同奶奶在世时,也是分床睡。
中老年之后的爷爷,据说,在开垦了一些田地,由儿子们忙碌之后,他便专门看管起牲口来了,地里的事几乎从不插手。
放牧的牧场同几个村共用,因为是大山,没人划分哪块坡禁用,不过离奶奶娘家最近,从那个村里出门就是了。那时候牲口众多,不仅两三头牛,十来只羊,爷爷还喜欢喂养一匹马。那是一匹良马,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马匹里面,长得最俊、性情也最好的一匹。纵使它在我很小时曾因我的大意,咬断过我一大把长发。当然,错不在它,虽然当时吓哭了,特别是很疼惜那一缕长发。起因还是我太贪玩,给它喂草时一时忘了,把头低到马槽里,让马一低头就避之不及啃了一口。
那匹马寿命多长,已无从知晓了。它简直是爷爷的命根子,在爷爷心里的位置可以说比奶奶重要的多。它在我家多少年了,我不大清楚,可以肯定的是十年有余了。爷爷喂养它要作何用,我没想太多,它不用驮粪也不用驮柴。虽是白白吃草费心照料,倒是生了几匹小马驹,可惜都让人给买走了。
在陪伴了爷爷十多年后,尽管家里只剩一头牛还有它,爷爷年纪大了也喂养不了,它还是走上了自己孩子相同的路,依依不舍中被外婆村里一个大叔牵走了。
仅有一头耕地用的牛的爷爷,一如既往地翻山越岭放他的牛,在牧场度他的闲暇时光。
一个老人,终于在晚年精神依旧抖擞之际,慢慢地安稳沉静下来。而后歇在家里串串门,村口吹吹风,再之后生病、卧床。好了后又闲着没事干,跑去寺庙上香之时,大发慈悲地以为庙前的树和草太密了,挡住了神明的光,就把多年长起来的树给梳理了,周围的草也清理得一干二净。结果,好心没好报,自以为的好心肠被噩梦纠缠,大半夜的总有东西向他扑来,使他难以入眠。
就这样折腾了几天后,终于病恹恹地倒下了。这一躺,在思维清晰之际,就这样直接躺进了棺材里。
这就是一个意气风发少年,到生老病死的一生。生平之事多了去了,不能一一顾及,暂不提也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