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非盯着看了一会,在一张巨大的工作桌上找出剪刀,轻轻在脖颈、胸口、后背划出几道细口,然后用手狠狠撕出更大的口子,裂口边缘的丝线凌乱的散下来,嘉尔再看镜中的自己,仿佛这些裂口是他自己因为渴望挣脱而撕裂的痕迹,一种尖锐的爆发感突然就出现了,而且,因为撕裂而裸露的身体若隐若现,看起来有种异样的性感嘉尔看着还在低头调整细节的周明非,心里微微震动。
周明非开口讲话时嘉尔吓了一跳,你知道这次秀的主题是什么吗?
嘉尔摇头,轻声道不知道。
禁忌与天真,周明非抬头看了一眼他,确切说,是看了一眼镜子中的嘉尔。
从服装来说,这次的设计并不天真,甚至可以说很暗黑,所以,我需要一张特别天真的脸,什么都没有经历过的脸,再让这样的脸,去冲破禁忌。
嘉尔缓缓点头,周明非也不在乎对方听懂了没,直接让嘉尔换另一套,白色的,看起来特别简洁的西装,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嘉尔穿上身后发现在剪裁上另有文章,不是那种特别正式严肃的西装,是白色的,却充满了哥特气息,嘉尔忽然想到一个词,暗夜之王。
周明非拿大头针在衣服上做了标记,按嘉尔的身型做了修改,然后说,这一套会是整场秀的焦点,我会在T台上做点别的,之后人们记得这场秀,一定是记得这一套。
嘉尔心有疑惑,心里涌上好多个为什么,为什么被记得的是这套?为什么是我?为什么
周明非站在嘉尔身后侧,眼睛越过嘉尔的肩膀,盯着镜子里的人,一字一句说道:我要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空白的,最无辜最天真的人。
温热的气息吹在耳边,嘉尔突然脸红到耳根,心都快震碎了。
周明非看着镜子里的人,白皙的皮肤突然泛出一层粉色,整个人似变得透明起来,心中微微一动,面上却似完全没在意嘉尔的变化,语气温柔,什么都没有,所以,什么都可以想象。
原来如此嘉尔还在回响,却听周明非说到,衣服我还要再改下,下周三秀场彩排,早点到。
嘉尔一叠声等应着,脱下衣服道别离去。
一切好似发生的太快,嘉尔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怎么就成了这场秀的中心?是这样吗?第一次体验到什么叫做被命运推着走,不,是被周明非推着走,这感觉实在很神奇啊
被设计师单独改装的消息不胫而走,系里的同学看嘉尔的眼神都变了,连肖再对着嘉尔,一言不发的眼神中混杂了羡慕嫉妒又无可奈何最后只能为兄弟高兴的神情,嘉尔只能配合的表示惭愧惭愧一切都是他人抬举。
渐宽的河流
这种微妙的八方涌来的排斥感在彩排时表现的更明显了,毕竟他是平平无奇方嘉尔,连台步都还没找到风格的新人方嘉尔,看他的眼光有猎奇,有不屑,更多是不解,当他无意中跟江如斯的眼神交错,心里微颤了下,江如斯眼神像一柄寒冰长剑。
秀场在黄浦江边一个废弃的码头仓库中,巨大的空旷的仓库内秀台正在搭建,民国时期的民生码头曾经是整个水路的中心,而后经历战火,时局动荡,早已在时代的漫漫长河中被遗忘,荒置的久了,白天看起来跟废墟也无二,但最破败的废墟,跟最先锋的时尚碰撞在一起,却有说不出的独特味道。
嘉尔看过往年Unique在法国的秀,跟其他品牌惯会选择大皇宫、杜乐丽花园、卢浮宫等奢华之地举办发布会相比,周明非主导的秀常选择破败之地,有废弃的古堡,也有郊外的谷仓,他更喜欢看极端的环境与极端的设计之间的碰撞,然后让最破败与最前沿互相交融,不分彼此。
不知道为什么,嘉尔觉得自己深知周明非的口味,想到此,心底隐隐生出一丝自信。
这一场所有模特都到了,包括那些长期合作的国外超模,嘉尔真觉得现场在一片破败之地却又星光璀璨。
很意外的,现场除了秀导外,还有两个戏剧表演老师,周明非一贯不按常理出牌,他的设计中,模特不要按正常的台步走,而是如一场戏剧演出,跟衣服所传递的情绪一致,有喜悦、癫狂、沉郁、平静每一件服装作品所要作出的表达,让模特们通过表演去传递出来,可以夸张的去表现,舞台上的情绪看起来会更饱满。
模特们开始微微躁动,正常的走秀要求模特不要带走任何情绪,面无表情,因为任何的表情和多余的表达会干扰观众对服装的理解,T台上服装作品是重点,其他都不重要,而周明非的做法却反其道,这样是好是坏未知,但从服装表演的角度,对模特们的来说却非常的,不习惯,以及有挑战。
嘉尔却没什么束缚,觉得一切皆可尝试。
周明非跟秀导和表演老师一起,挨个给每个模特讲解服装作品的表达寓意、用什么方式来呈现,甚至会做好几种尝试,选出最合适的表达方式。
对一场秀来说这无疑是个漫长的演习过程,也会增加无数倍的工作量,嘉尔看着周明非对着模特们时而口若悬河,时而深思,中文英文法语交替着,完全沉浸在工作中无视外物的样子,突然觉得跟他一起工作真是幸运,又幸福。
轮到嘉尔,秀导上前似要开口,被周明非拦下,跟嘉尔说,你按照你的理解去走一下。
嘉尔穿的就是那件黑色被割裂的长衣,他闭上眼睛,音乐响起,再睁开眼睛,转身走向T台,他选择了一种看起来怪异又痛苦的方式,仿佛有东西在纠缠他,他努力想要挣脱,一路跌撞,脸上隐现痛苦纠结,却又好似有什么东西让他坚持不放弃,就这样一直走到了最后。
第一次做这样的尝试,嘉尔完全没底,只是凭直觉将他感受到的挣扎与信念表达了出来,而后迎面看到周明非唇角的笑意,冷面人笑起来竟也如春风,说道,居然还不错,只是肢体可以再放开一些,表演老师一会再教教你。
心头落定,嘉尔终于吐出一口气。
跟连肖说的一样,江如斯果然是开场领秀,那件无比夸张的衣服在他身上都变得合理,这就是所谓气场吧。嘉尔和连肖看那些超模们的演出,每个人情绪饱满,收放自如,随着他们的表演,空气都仿佛变得或轻松或扭曲,人性里有多少微妙复杂的面,表演就可以呈现多少面,这是一场全新的体验。
一圈走完都结束后,嘉尔看到T台中间升起两个金属支架,每个支架带一个喷头,两个支架可以绕动旋转。
所有人都不明所以,助理青云过来让嘉尔去换上普通T恤,然后回到台上,周明非把他带到支架中间,说,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我要此刻站在这里的人透明如空气,就只是站在这里,只是你自己,也什么都不是。
嘉尔点点头,周明非走开,两个支架连同底部的圆形台面开始缓缓旋转,站在支架中的嘉尔张开双手,然后,两个支架的喷头开始喷出染汁,一边黑色,一边蓝色,染汁喷到衣服上,脖子上,手臂上,腿上,脸上嘉尔微微闭着眼睛,像是感觉一切都停滞了,他是一张可以任意涂抹的白纸,一块画布。
慢慢转动结束,嘉尔睁开眼睛,周身已沾满染汁,无规则的喷洒,他知道,正式开秀的那天,站在这里的他会穿那件暗黑哥特白西装,也知道了为什么周明非说,如果人们记得这场秀,一定是记得这件作品。
只是这作品,不仅是那件衣裳,还是这金属支架和喷溅的染汁,是被肆意喷洒的那个人,是天真到什么都不是的嘉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