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栗坐在屏风上晃荡着双脚,与屏风后的女子一同听他们的谈话,只觉三人皆是博闻广记之人,观点虽各不相同,却都言之有物,宝栗听着也觉获益匪浅。
阮籍与嵇康走后,夫妻两人又是一番叙话,妻子说这两人果真不凡,不再反对他们往来。
自那以后,几人便时常往来交游,还相互介绍对方认识自己的其他朋友。
有日他们相聚于竹林之中,时而把臂畅谈,时而抚琴饮酒,时而仰头长啸,时而怅然吟咏。
宝栗坐在竹梢,听着他们谈天论地,只觉一股深沉的悲哀在他们洒脱不羁的表象之下涌动翻腾。
仿佛是为了印证宝栗向来敏锐的感知力,那个叫嵇康的男子忽然把酒一摔,命书童拿纸笔来,借着酒意在长长的白纸上挥毫疾书。
宝栗施力让竹身下弯,方便她看清嵇康写的每一句话。
只见卷头提的是《与山巨源绝交书》。
山巨源,不就是最开始与妻子说话的人吗?当初几人的欢聚还历历在目,怎地突然就写起了绝交书?
宝栗将竹梢压到嵇康身后不远处,嵇康提笔写一句她便看一句。
很快地,宝栗便清晰地感觉到字里行间所藏着的悲鸣。
那是一个志向无处伸张、才华无用武之地的时代,权贵世家忙于争权夺势,出现发出不同声音的人只想捂住他们的嘴。
嵇康将一切看得太清楚,所以他将一切托付于琴间、酒间、山水间,对于想要投身于仕途试图去澄清世道的好友,他希望他们前程似锦、得偿所愿,却不愿意与他们一同出仕,与他们一样在名利场中汲汲经营。
所以,有了《与山巨源绝交书》。
宝栗看着嵇康摔笔而去,眼前掠过他那个时代无穷无尽的昏昧与险恶。
宝栗没有再看其他人,而是跟到了抱着琴离开竹林的嵇康身后。
多年好友,恩断义绝,嵇康心里也不好受。这日他醉倒在月华亭中,醒来时已是月上中天,幽幽月光落在天地之间,叫整个天地都变得朦胧一片。
听说这月华亭乃是极凶之地,时常有厉鬼出来杀人。
嵇康见四下无人,连书童都早早躲远了,也不觉得害怕,反倒取过横在在一旁的爱琴就着月色悠悠地弹了起来。
那琴声时而愁思百结,时而呜咽缠绵,听得宝栗也心生怅然,只觉嵇康的琴技可真是一绝。
一曲终了,忽有一鬼提着头踏入庭中。那鬼把头放在一边,拱手朝嵇康作揖,夸道:“先生琴弹得可真好,能否再为我弹一曲?”
嵇康见这鬼虽断了脑袋,却斯文有礼,不仅没有慌乱,反而还觉得很新奇。他此生最爱的便是琴之一道,听到这鬼说要听他再弹一曲,不由说道:“你既是鬼,那应当活了许多年,要我为你弹一曲没问题,等我弹完后你也为我弹一曲你觉得最妙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