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这个人像是要离开自己而去一般,全身冰凉,比打在身上的雨水还要冷,比在雪夜全身湿透还要冰。大片大片的雨水顺着他的睫毛流进了眼睛,大雨滂沱,冲刷着染红的地面,肆虐着怀中白衣人的脸庞。
伽南眼前一片模糊,想起了也是这样的雨夜,他那温柔的师母,那个不堪折辱最终疯掉的师母,也是在他怀中渐渐变得冰冷,变得僵硬,变得再不醒来。
仿佛,这一生,对他好的人,都在渐渐离他远去,他越走越觉得茫然无措,越走越觉得孤立无援,渐渐,成了一个人的独行。
极度的骇然与无措让他终于暴怒!
突然,悬于结界上空的棋盘光芒大作,华丽耀眼,棋盘上传来第三声脆响,一颗黑子落在白子旁边,呈现双面夹攻之势。
一道刀虹闪过,只听得一片尖锐惨叫!
结界尽数劈成两半,火光欺天!摧枯拉朽,焦臭与浓烟混在一起,与此同时被化成齑粉的,还有结界中相互啃噬的众人。
四野焦枯,天地渺茫,伽南背对着火光,垂目看不清神情,起身抱起罗王,撑开金色的避雨结界便往雨夜深处走去。狂风大作,火光映着虚影,在雨中蒸腾着,一袭玄色黑衣如那冲天火焰,滚滚飞舞。
那棋盘依旧悬在上空,泛着流光,喀的一声轻响,又兀自轻轻转动起来。
***
真的?他们都自己逃走了?罗王半靠在床榻上,脸色依旧苍白,只是眼里已清明许多。
伽南道:嗯。施了咒法。
罗王点点头,道:如此也好,不受那黑白局的操控了。
伽南不置可否,道:你都睡了三天了,才醒来,别想那么多。
这三天,伽南带他到了丰都,这里是冥界与人界最近的城,白天人流如织,晚上便是黑白司和小鬼们最爱来的地方,如逢节日或鬼市,通常都会热闹个几天几夜,而这里,伽南也隐隐感觉到了妖兽的气息。
罗王虽对伽南有所介怀,但他之前为冥界肃清叛乱,又和自己一道来擒妖兽,便已经有些动容,只是不想这妖兽不知何方神圣,竟然能驱动这古老的黑白局术法。加上现在自己伤越来越重,灵力也越来越弱,确实也是拖累他不少,心下怅触。
鬼伽南。
听到罗王如此正式的叫他,伽南转过头看向他,罗王脸色苍白,但那眼里像盛着细碎的星光。
处尘?
罗王轻咳一声:丰都晚上很是热闹,一起去走走吧。
伽南像是没听清楚般一愣,待细细回味过来,欣喜地捉住罗王的手:好,好!
***
夜晚的丰都,人们都约定俗成的宵禁,见惯了群魔乱舞、百鬼夜行,非但不惧怕,还把这些鬼怪妖魔都塑了金身,供在庙宇里,而那些庙宇也起名阎王殿鬼门关阴阳界十八层地狱等等,千姿百态,峥嵘古怪。
以至于罗王看到这一望无际的浩浩荡荡的庙宇长街,有些惊叹不知今夕何夕。
这阎王殿可比你那空旧宫气派多了。伽南啧啧称奇。
罗王瞥了伽南一眼:世人畏惧死后的生活不如生前,所以祭拜并没什么错。
畏惧什么?死一回就知道了。伽南大喇喇道。
冥界与人界本就是水平翻转,鬼生前就是人,人死后变成鬼,都有善有恶,只是能进入人界的,必是冥界觉其良善才给予的最大恩赐,所以,人之初,性本善。与其说冥界是为人界接引亡魂,不如说冥界是为人界清除邪恶,扫除污秽。罗王一本正经地说道。
是啊,冥界伟大啊,把那些什么厉鬼啊,恶鬼啊都压在炼狱里,让那些良善的鬼魂投胎做人,然后他们在人界又变成恶鬼,冥界再压到炼狱里。伽南感叹着,回头看着罗王,笑道:我怎么感觉人界是个大染坊啊。
罗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一言不发朝前走去。
伽南忙追上他,继续笑道:好了,不说不说,走走,走走。
呯!的一声,天空烟花绽开,五彩流光,银粉簇簇。
罗王转身,逆着满天星芒华彩,雪色衣动,广袖飘飞,望向伽南:快点。
伽南呆了呆,随即,嘴角噙着一湾明朗:处尘,你慢点。虽然早知道罗王的身份,但还是一直愿意叫他处尘,仿佛这样,还在那镜梵山的时光。
只是一切都不同了,像少了什么,又像,多了什么。
天空五彩烟花相继爆开,鬼男鬼女鬼童四下穿行,皆是衣衫华丽,笑语盈盈。闹市嚷嚷,不亚人间。
杂耍的叫好声,货郎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熙熙攘攘。
今天是什么日子?如此热闹。罗王诧异。
伽南笑道:日子过糊涂了?盂兰盆节啊。
啊罗王恍然大悟。
说起来,第一次见你,就是在几年前的盂兰盆法会上。伽南笑道。
哦?我怎么完全记不起来?罗王更是诧异。
伽南定定看向罗王:那时的你目不斜视像座冰山一样。说着又自顾笑道:只是没想到冰山也让人这么欢喜。
罗王被他调笑得面色不变,耳尖却发热,道:不怨我记不得你。
伽南不答,只是笑着,眼里尽是初阳般的明媚。也是这个笑容,让罗王在之后的无尽黑暗里,想起来的唯一光亮。
第 9 章
远处两小队士兵一样的人往这边踢踢踏踏地走来,领头的一人是个大腹便便、留着一撇小胡子的矮个子,只听他高声喝着:让开,都给我让开!
街人众人纷纷避让,唯恐沾到那人的边,被那人瞧见了眼,稀稀疏疏唯唯诺诺不敢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