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她一曲弹完,我已经泪流满面。
我问她此曲何名,她说叫《锦瑟》。
我以为,她真的把悠铭忘了。直到有一天,澈儿跑过来问我,“娘亲,姑姑怎么了,我昨天夜里捉蛐蛐,从她房前路过,听到房里姑姑在哭,很伤心。”
怎么可能当没出现过!原来她一直在骗我们,一直在掩饰。
我揽过澈儿道,“姑姑偷偷哭这件事不要当面问她,也不要和别人说。”
“姑姑这么伤心是因为姑父吗?姑姑回山庄这么久,姑父怎么还不来接她?以前姑姑住一日,姑父就会来接。”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我已经和他们强调很多次不要再提姑父二字,“我和你们说过多少次,不要再提这个人!尤其在姑姑面前!”
我心里一直诅咒,诅咒悠铭早点死,诅咒他此生没有孩子。我的诅咒果然灵验,他锒铛入狱。当我兴冲冲的把这个消息告诉小姐时,她并没有流露出如我这般解恨的表情,相反,她很震惊,很担忧。
悠铭犯的可是私通敌国的死罪,是要株连九族。据说他一直以来辅助宋国皇帝赵匡胤,从陈桥兵变到黄袍加身,再到多次攻唐。赵匡胤就是靠他财力以及谋算才这么步步为营,原本的密谋被人揭发威胁,才会遭此牢狱之灾,真是咎由自取。
我就等着带小姐看他被砍头的画面,一定大快人心。
然,我亦未等到。
小姐得知这个消息,一夜未眠,第二天拉着我去后山山洞,那个山洞是早年她和悠铭常去玩的地方,现如今,破落的箱子里装满了灿灿黄金。
她说,“悠铭曾玩笑与我说,他在后山山洞给我准备一份礼,如果哪天出变故,凭此我亦可安度后半生。我当时并未在意,而如今,这份礼悠铭早已备下。”
小姐用这些黄金开始四处活络,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去救他。为了救他,四处求人,低声下气,她以前多么高傲的一个人啊!
每次她进去时,都让我在府外等。就算我要陪她,她都不肯。
后来,我观察出蛛丝马迹,虽然她极力想掩盖。她从别人府上出来时,发钗会插错位置,有时腰带会系错扣结方向。
我无法想像她进去后,是怎么求人的,用什么在求。我想阻止她,可我不知道如何开口,我不能说已经看破她极力掩盖的虚像,那无疑是在直刺她心窝利剑。
有一次,她进去很久很久,在进去之前,她说这个人能救悠铭。这个人是夫君的同窗,二人曾同朝为官。我对他印象尤深,曾经这个人以琴为引,想要获得小姐芳心,最终却弄巧成拙,被贻笑大方,落魄而归,后来又利诱小少爷,让聂家欠下累累外债,逼小姐为妾。
小姐终于出来了,走路都悠悠晃晃,抱着一把琴。她衣领处已被撕破,嘴角血迹未干,脖颈上还有红痕。我终于忍不住哭了,“小姐,你到底为什么啊,为什么要这么委屈自己,你为什么要救他!”
她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泪,语气中透着阵阵阴狠,“我没有救他,我是在报复他。我一定要让他活,让他尝尝我经历的痛苦,他别想一死了之,演义得伟大无比。”
后来我才知道她抱得那把琴叫锦瑟,五十弦的锦瑟。
她抱着琴来到她与悠铭初次相遇的那条街,那条街上三教九流经常混迹于此,是江宁最腌臜之处。
她坐在曾经悠铭跪着的地方,开始弹琴。
小姐琴音玄妙,阳春白雪,晓绝天下,曾经许多自称高雅之士千里迢迢慕名而来,只为听小姐一曲,如今却在这里弹琴。
那个人带着一群官兵,也过来看热闹。
小姐对那个人说,“你答应过我,只要五十弦断,你就放过悠铭。”
那人笑得猖狂又得意,“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只要五十弦断,我就放过他。哼,聂瑞弦,曾经我为博你芳心,苦心练琴,却被你嘲笑。如今你还不是在这里对牛弹琴么!”
“你给老娘闭嘴!”我听完他的话冲过去就要撕了他,被他手下的人拦下,我恨得牙齿不住上下打颤,我想手撕这里所有人。
小姐并没有被他话所动,开始弹琴。
弹得就是《锦瑟》。
就算不懂琴音的人,听此曲,也会潸然落泪。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小姐从正午弹到黄昏,指尖渗出丝丝鲜血,指甲已有三甲劈开。而此时,她才弹断五根弦。
“不要再弹了,不要再弹了!”我哭喊着想奔过去,把她拉走,却被那人带的官兵一次次拉回。
弦音不似之前悠远,它如小姐钻心之疼般开始瑟缩。
鲜血随着小姐拨动琴弦,顺着坚硬的弦丝缓缓滴落,沁染琴面,把琴染成血色。
断掉的琴弦卷曲的弯向两端,每一根都把小姐拉向死亡。
小姐指尖的磨掉的肉粘在琴弦上,鲜血淋漓,不忍直视。
最后,弹到天明时,小姐指尖只剩白骨,可她还依然坚持着,还有五根弦。
没有任何韵律和乐感,最后小姐只是拼命拨弦。
煞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生气,我看不出她有多疼,只是汗水已经殷透她的前胸和后背的衣衫,她的头发如水洗,一缕一缕贴在脸颊和脖颈上。
每一次弦断的“嘣”一声,如倒计时,宣誓小姐的死期。
我已经喊的嗓子沙哑,再也呼喊不出来,就算我喊无数次不要再弹,她也没有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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