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慎呼吸屏住,他的脑海中瞬间浮现起四年前,他在皇帝《起居注》上看到的字句。
『开平二十四年八月初四,有星陨大如桃,落东南。钦天监监正李肖仁夜入皇宫面圣。』
那么接下来发生的是
王溱:三日后,大理寺少卿苏温允入宫觐见,圣君大赦天下,奖领众生。
唐慎:这和苏温允有关?
王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曾与小师弟说过,这世上所有圣上想做却不能去做的事,总该有人要为他去做。金龙持刀入夜,他掷刀而下,刀锋所过之处,满目鲜血淋漓。金龙只是掷刀,那刀刃自有劈金斩玉之力,和金龙又有何干系?
唐慎心灵震撼,王子丰三言两语间,将困扰他多年的疑惑全部解开。
他心中仿佛燃起了一把火,这火烧得他快要灰飞烟灭,他感到口干舌燥,呼出去的气都变得焦躁不安。
唐慎:就这般简单?!
王溱:是,就这般简单。
只要被人点破,唐慎一下子便能想到事情的关键之处,他自然也明白了:仅仅是因为一颗陨星,皇帝便觉得那是不祥之兆,就要了钟泰生的命?!他不能理解,他不明白,为什么世上会有人因为一颗流星而要了另一个人的命。
王溱却反问:你应当问,为何直到二十四年后,皇上才要了那钟泰生的命!
唐慎哑口无言。
王溱也不曾说话。
许久后,唐慎喃喃道:因为,他是一个明君。
钟泰生为天下四儒之首,声望极高。皇帝仁慈,留了他一条命,于是得天下学子爱戴。
现在你已然知道当年真相,知晓梁博文苦心寻了半年的事到底是什么。顿了顿,王溱问道:小师弟,你到底还想知道什么?
唐慎怔然地望着王溱,他内心极尽挣扎,他几欲开口,可每每刚张了嘴,又蓦然闭上。他的纠结踌躇都落入王溱的眼中,王溱神色淡然,可握着扇柄的手却早已捏紧。
万般挣扎到绝境时,唐慎忽然想起王溱刚才说过的一句话。
梁博文为何不去寻求故友相助?
因为他不想连累任何可能连累之人!
我到底想知道什么,我到底还想做什么?
我有想知晓之事。
我有想行之举!
唐慎:师兄,你莫要逼我了。
王溱骤然怔住。
唐慎认真地望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地又重复了一遍:师兄,你莫要再逼我了。声音坚定而决绝,可那双眼睛里却浓溢着渴求和希冀,几乎是在哭着一般地撒娇。他脆弱得仿佛梦幻泡影,只要王溱再用力一碰,就能戳碎。
王溱的心都要化了。
《史记》有言:利令智昏。
王子丰恍然觉得,如此便是色令智昏罢!
王溱的目光下意识地往下,落在了唐慎的嘴唇上。唐慎一时间还没察觉出他的视线,忽然,他便抬起手,捂住了唐慎的双眼。视野瞬间被剥夺,漆黑一片中,唐慎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和王溱的融合在一起,化为一体。
他不知道王溱在做什么,但他感觉到了一股炙热的视线。
唐慎急切地道:师兄?他不大敢拉开王溱的手。
王溱的目光死死凝视在那双唇上,他甚至也微微逼近,差点便要吻了上去。但随即他停住了,转而向上,将嘴唇覆盖在自己的手背上。在王溱亲上去的那一刻,唐慎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温热的呼气透过手指间的缝隙喷洒在他的眼皮上,他听见王溱低声说着,带着轻柔又好听的笑意。
好,不逼你。
唐慎忘了呼吸。
然后他轻声念起了《溱洧》,声音清泠,如泉水激石。
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蕳兮
赠之以芍药。
离开尚书府时,唐慎没有敢回头,他知道,王子丰定然手持一盏灯笼,目送着他离去。
待到回了探花府,唐慎抹了把脸,先前在尚书府上那泫然欲泣的撒娇模样瞬间消失不见。他知道该怎么对付王子丰,哪怕他没法算计得过这人,他也知道如何顺利脱身。
唐慎快步来到书房,他拿了笔墨纸砚,想要将今日听到、知晓的消息全部写下。可他拿起笔,手指却微微颤动,怎么也写不下第一笔。
唐慎握住了自己的右手手腕,稳住了自己的手。
良久,他抬起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那是一片的漆黑,他不知道王溱到底在看哪儿,也不知道王溱的表情。可那一吻一定是落了下来,落在王子丰自己的手背上,却仿佛灼烧进了他的心底。
王子丰
喊出这个名字后,唐慎瞬间惊住,他自己都没想过会下意识地念出这个名字。待他回过神,他一个低头,发现宣纸上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三个字
『王子丰』
唐慎瘫坐在椅子上,哑然无言。
作者有话要说:隔壁老王:这么可爱,就不逼你了,反正我想知道的,没有不能知道的。
小唐郎:今晚睡不着了QAQ.jpg
第121章
唐慎一夜未眠, 子时下了一场暴雨, 只听窗外雨打浮萍到天明。
次日, 柳州节度使秦嗣被召回京。
三年前,时任户部右侍郎的秦嗣因督办度支司不利而获罪,被皇帝贬谪到了柳州, 做了一个五品节度使。柳州虽不如江南富庶,却也是个物产丰富,百姓众多的地方。秦嗣担任柳州节度使期间, 柳州风调雨顺, 可谓天时地利,再加上一道人和, 他便被召回了盛京。
当日,赵辅在垂拱殿见了秦嗣。
秦嗣今年三十有六, 三年前他离京时还未蓄胡子,如今他蓄了一撮秀美的小胡, 眉眼间也多了几分沧桑。见到赵辅,他并未说其他话,直接汇报自己在柳州这三年做的事, 见过的风土人情。
赵辅听得津津有味, 他看到秦嗣下巴上的胡子,感慨道:秦于德你也终是老了啊!
身边人都知道,秦嗣是个不服老的人。他向来都自认风华正茂,所以在这个许多官员都爱蓄胡子、并以此为美的年代,他三十多年从没蓄过一次胡子。他人问起来, 他甚至还会拿王溱做挡箭牌:你瞧尚书大人就未曾蓄胡须,那是何等的风流潇洒、飘然若仙!
可自从两个月前王溱派人给他送了封信,暗示他可能即将回盛京后,他便故意蓄起了胡子。
如今听得赵辅这话,秦嗣激动得眼眶湿润,他欲说还休,最后作揖行礼,道:臣已然三十六了。
赵辅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人生也未有几个三年,只可惜很快朕又不得和你相见了。
秦嗣闻言一惊,他以为是自己说错话,或者自己卖惨的小心思被皇帝发现了,顿时后背发寒,苦笑自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