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着实让张扬十分诧异,他可没想到蔡邕能说出这么一番话,在他眼里,大儒都是一群读书读坏脑子的家伙,只会空谈,正事一点都干不了。
不过这可是张扬理解错了,汉朝的儒家可不是后世被阉割了血性的腐儒,否则也不会有陈汤所说,犯我大汉天威者,虽远必诛这样的怒吼。
气氛突然又沉寂下来,不管怎么说,总是无数条生命逝去,不管理由再怎么冠冕堂皇,心里也总是不好受,而这,正是人与禽兽的区别。
突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就听见低沉的哭声,裴元绍领着一个年方十四五的男孩走了进来,一见到张扬,便哇得一声哭出来:“主公,我爹
他”
这不是张扬第一次见这个孩子,他名叫管统,是管亥的儿子。
张扬脑海中回想最后一次在战场上见过管亥的情景,仿佛遭到雷击一般,脸色变得煞白,身子晃晃悠悠颓然跌坐在地,裴元绍连忙吓得抱住他连声
喊:“子昂,子昂,你怎么了?”
张扬瘫坐在地上,微闭着眼睛一声不吭,裴元绍情急之下便要转身去找郎中,见张扬无力地摆摆手他紧闭的眼睛里渗出了两颗黄豆粒大的泪珠,转
眼之间,泪水就成串地滚落下来。
他在痛哭,但听不见一点儿哭声,蔡琰惊慌失措地摇晃着他,连声喊道:“将军,你要哭就哭出声来,千万别憋着”
此时,张扬已经什么也听不见了。
管亥迎面向他走来,还是那身狰狞的铁甲,只是满身的血污,黝黑的脸庞上充满了微笑,黑黑的眼睛里闪动着不好意思的神色。
张扬怒吼道:“老管,你他娘的什么时候成了胆小鬼?咱陷阵营什么时候让人打垮过?鲜卑人咱都不怕,怎么一个小小的刘虞就把你打垮了?你别
走,咱陷阵营不能没有你老管。”
管亥的声音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子昂,某累了,兄弟们跟着你某放心。”
张扬哭了:“好兄弟,你别走,你走了让兄弟们怎么办?”
管亥的声音传来:“子昂,你自己的诗你忘记了?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老规矩,某家还给你当先锋,到那边,咱们召集兄弟,还是
一个陷阵营”
管亥的身影骤然而逝,一道耀眼的闪电划破天空,繁星万点纷纷飘落,当年南阳到北疆的山山水水都瞬间出现在眼前,平原、山川、雄关、河流都
呈现出悲壮苍凉的色彩,这些景物从深远的苍茫中飘然而来,又向深远的苍茫中飘然而去
张扬像突然从睡梦中醒来,脸上已无半点泪痕,一把将管统抱住,用温和的声音轻轻道:“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儿子。”
管统闻言,更是泣不成声,他从小就没见娘,跟着管亥又是一路的东奔西跑,直到管亥遇到张扬之后才算稍微稳定了下来,可没想到,管亥却又去
了。
安排管统睡下之后,张扬如同梦游一般返回自己的房间,把门关得紧紧的。蔡琰心里很紧张,认识张扬的时间也不短了,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张扬如
此失态,这个铁骨铮铮,杀人无算的汉子,好像精神突然垮了。小心翼翼地守在张扬门外,时刻注意着房内的动静。
张扬随意地坐在地上,看着案几上那杆早已变形的狼牙棒,仿佛那个黝黑粗鲁的汉子就站在面前一般。
他的目光渐渐模糊了,眼前似乎升起一片迷蒙的白雾,泪水不停地滚落下来,他的手脚剧烈地颤抖,心脏一阵阵抽搐,仿佛要撕裂一般。
他狠狠咬住一块锦帛,忍不住呜咽起来,他绝望地想空中抓了一把,似乎想抓住管亥逝去的灵魂。外人永远也无法理解这种血与火之中杀出来的感
情。
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使他终于嚎啕起来,他边哭边大骂着管亥:“老管,你他娘的不是个东西啊,你就这么走了?丢下我们这一帮兄弟走了?”
顺手绰起那早已变形的狼牙棒,张扬疯狂地打砸着他所能看到的一切东西,“你他娘的就是个懦夫,逃兵,你给老子滚回来,老子要亲手砍下你那
颗狗头”
不管在外面如何的铁血,张扬的心中总有那么一处柔软,死无数的官军、鲜卑人、高句丽人他都不在乎,但他的兄弟他如何能不在乎?
“砰!”
卧房的门被裴元绍狠命撞开,廖化、裴元绍、周仓、蔡琰四人冲了进来,死死抱住张扬,蔡邕在门口神色复杂地看着那个发疯的身影,这个老头仿
佛一瞬间便明白了这个铁血又不失狡黠的汉子当初为什么拼着一死也要斩杀刘虞。
“去你娘的!”
失去理智的张扬被夺下了狼牙棒,但他还是一拳便将裴元绍打出一丈开外,反手抽出摆放一旁的天胜刀,他双眼通红,声震寰宇地大吼道:“刘虞
老儿,老子要将你大卸八块!”
周仓不得不用力从张扬的手中夺下天胜刀,仿佛闹累了一般,张扬颓然坐下,发出一声长长的、惨痛的哀嚎,犹如受伤的猛兽。
蔡琰泪流满面地抱着张扬,这一夜,她分明感受到了这个外面传言铁血无情、嗜杀残忍的汉子内心深处的那份柔软。
曾经的张扬让她着迷,他的铁血,他的无畏,他的才情,但这一刻,她的眼里只有心疼。